自瀕死荒野歸來的她,身旁跟隨著一隻黑貓。曾身處無盡恐懼之中,安或許比其他人更懂得追逐的真諦。曾無限接近太陽,卻被殘忍灼傷的經歷,令「使徒」從黑暗中醒來,流淌的鮮血讓她決心成為太陽,去懲罰那些試圖靠近的生靈。
一次奇怪的疾病讓安的眼睛變得異於常人,更不幸的是,與這場變故一同來到的,還有地區性的瘟疫。這場疫病奪去了她父母的生命,而關於她是邪魔之眼的傳言也如瘟疫一般擴散,有些居心叵測之人甚至主張將她處死。 安生活在恐懼之中,無處不在的死亡威脅刺激著她脆弱的神經,讓她自己都開始對那個傳言將信將疑。
一個無月之夜,無法入睡的安想要前往聖堂尋求內心的平靜,然而在即將到達之時,一根木刺穿透了她的心臟,瀕死的安被棄於荒野之上。
彌留之際,她感到有一雙特別的眼睛在夜盡之處注視著她,只是逐漸渙散的意識已讓她無從分辨那到底是神跡的救贖,還是邪物的感召。
《給勞拉姑媽的信》
親愛的勞拉姑媽,
非常感謝您之前的幫助,多利和小山姆已經恢復了健康,從前天起,它們已經開始正常吃草了。
自母親走後,只有父親和小羊們與我相依為命。這些天,我有件非常困惑的事想向您求助,因為除您之外,再也沒有會幫助我、關心我的人了。
您知道,自母親生病起,父親的狀態一直不好。他很少跟別人交流,甚至不再去做禮拜。有一天,他不知從哪裡帶回了一座貓形的神像。那貓實在詭異——它通體烏黑,有兩隻澄黃髮亮的眼睛,簡直像活的一樣!每當我不小心與它對視時,都能感到它正緊緊地盯著我。
父親整天對神像念念有詞,我勸導了他很久,他都置若罔聞。直到母親離世後,他才像從夢中驚醒似的,把貓神像收了起來。我原以為事情就此結束,直到上週……一個奇怪的男人來我家拜訪。那人的服裝上畫著奇怪的圖騰,半張臉都籠在帽子的陰影裡,手臂上還有些閃電狀的瘢痕。父親與他長談了很久,語氣謙恭地稱他為「教友」。緊接著——他們又把貓神像拿了出來,一起向它禱告!
那男人從何而來?和貓神像又有什麼關係?姑媽,我害怕極了,整夜難以入眠。我擔心父親已經被人蠱惑、背叛了我們的信仰。我不能再失去他!我不奢求他能得到神的寬恕——但,該怎樣才能讓他知道,認錯了救命的繩索,只會愈發沉入悲慘的深淵?
希望得到您的幫助和建議,期待您的回信,請您一定、一定替我保密。
您的侄女,
安
《一封筆跡潦草的信》
致我的親人,我的教友,崇高而理性的阿爾瓦:
感恩我們偉大的神明、黑夜中的真理。感激最真實的智慧——漆黑之眼的啟示。在那日集會後,我這不堪的身軀上終於被剝下一粒俗世的碎片,得以在謊言包裹成的繭殼中瞥見一隅世間的真實。
我為曾經的自己所不齒,我被那些愚蠢的謊言緊緊相逼、幾近摧垮。我的家庭在他們的毒害下一步步落入深淵,而如今他們甚至想傷害我可憐的女兒……
感恩漆黑之眼。愚鈍如我,卻仍有幸在泥淖中掙扎,在被他們焚燒成灰燼前觸到阿爾瓦投下的繩索。
你告訴我,被「人」架構的神,本就是和人類同等愚蠢的東西。他們都被困於人的劣根性,否定自我、以神之名欺壓同類。他們擅於「虛構光明,用陽光粉飾愚蠢,以聖人自持」……哈,若他們真是聖人,又怎會將我養育多年的女兒汙衊成惡魔的容器?怎會認為我那可憐又虔誠的妻子死於對信仰的褻瀆?可憐的漢娜,她咽氣時還是禱告的姿勢,她還在為我們的女兒贖莫須有的罪……
我會徹底離開這骯髒的地方,我的教友。我們要去更清淨安寧的鄉下生活,到那時再與你細談。我感激漆黑之眼的啟示,也將更認真地洗濯自己身上的愚蠢,得以侍奉我們的神。
而正如它的啟示中所說:
漆黑之眼是宇宙的眼,它與宇宙同源,誕生於黑暗。因此它將真理藏於黑夜,避開被白日粉飾的愚蠢;
相信它,你們便要學會分辨那藏於光芒的偏見,不再承受他人之愚昧;不可再進行灼燒自我的贖罪,對編造真相者搖尾乞憐;
你們自知人類的愚蠢,便要摒棄、遠離那愚蠢。
但摒棄愚蠢與陽光後,卻在夜裡盲了的瞎子們呵,只要虔誠地向下凝望……它便能成為你們唯一的銳利的眼。
《感悟日記》
十三日夜晚,我與阿爾瓦大人終於到達了試驗場。
我被安排住進一間狹小但整潔的房間,阿爾瓦大人歇在我的隔壁。月光從靠床的窗邊傾瀉進來,我對著窗外的月亮,進行今日的感悟。
感悟即將結束時,熟悉的悸動突然在我心頭浮現。我抬頭去找尋,只見黑色的身影靈巧地從窗口掠過,消失在屋簷的陰影中,那一瞬間我恰好對上一雙澄黃的瞳仁。
剎那間我明瞭了,那悸動正來自偉大的存在——漆黑之眼。
漆黑之眼啊,感恩您與您的化身,我定不負您最後的告誡。明日我會踏入試驗場,證明信仰的力量,親身挑戰人類的愚昧。
月亮逐漸下沉,夜色從地面升起。在這濃重的夜色裡,漆黑之眼啊,我又想起一年前的那天:
您的使徒從黑暗中走出,她用溫冷的雙手扶起我低垂的頭顱。
您的使徒凝視著我,她那與您相似的目光,頃刻間穿透我的靈魂。
您的化身伏在她肩上,她交託我豎瞳之聖物,您賦予我崇高的使命。
……
漆黑之眼啊,我知道是您指引她的肉體選擇了我。
我將不負黑暗賜予我的一切,完成證明信仰的挑戰。
在此後,願我有資格成為您新的使徒,把真理的繩索投向更多人。
《感悟日記》
儀式前夜,我來到使徒大人的面前,她柔軟的黑袍散發著墓石的氣息。最後一次,我虔誠地將頭枕靠在她的膝上。
黑暗包裹著我,她冰涼、柔軟的手指撫過我的額頭,這使我感到,我與這具軀體存在何等的相似性。而隱匿其中的,那種更強大,近乎於無盡的存在,又是如何通過常人的肌骨給予我安寧,確證我正是「被選中」的那一個。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是——是死亡正在靜默中注視著我。就像是那隻渾身漆黑,擁有金色瞳仁的貓,它無聲地繞轉到身側,如此輕靈,強大,如影隨形。
明天往後,「我」將不復存在,而另一位使徒即將誕生。
不同於其他曾死去,復又睜開雙眼的同僚,唯有我將真正地消融於永夜之中。
……
您知道嗎,當我第一次懷著希望、狂熱和恐懼接受您的注視的時候,心臟幾乎要從胸膛跳出來——我是如此,如此渴望我的靈魂能同您的結合,而我又是何其幸運,能將我的軀體奉上,以成就您的永恆。
……
關於儀式註解的摘選:
人輕易地將選擇的權利,連同良心一併拱手讓給「代行者」,只因他們羸弱的心靈無法承擔「選擇」所帶來的巨大的自由——一旦由自身去承擔辨明善惡,並據此行動的責任,心靈就無法從巨大的動搖中擺脫出來。
即使我們無法輕易施加指責,這依舊是一種頑固的劣性:人將自欺的綢緞蒙在雙眼上,以便獲取安寧,獲取麵包。每一個生命均由善惡共同構成,唯有死亡或毀滅的時刻,才會從混沌走向本真的審判或清算。
為此,神將奇蹟交予我們,好使我們完成兩項重要的工作。其中首要的是,完成使徒的轉化,此外,我們將以一次恬靜而短暫的死亡,來滌淨人們靈魂的缺陷,成就更多「至新的人」。
而這些神聖的轉化過程,不能以任何一種機械的、未觸及靈魂本質的形式達成模仿。
……
我來到儀式場地的中央,使徒大人的身邊。一些更為安靜的參與者在附近沉睡著。
即使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沒有機會再醒來,我望著他們毫無血色、枯朽的嘴唇,想像著它們重新吐出言語的樣子。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並不禁為這場儀式所要達成的奇蹟而戰慄,也為那些可能獲得啟迪,繼而加入我們的同僚感到喜悅。
那位謹慎的潛入者依舊隱蔽在不遠處,似乎暫時沒有破壞儀式的打算,而我們也做好了應對任何一種情況的準備。我不知道這種刻意安排的遭遇,是否意味著他也同樣懷有某種純粹的理念。而當我意識到眼下的狀況時,我因憐憫而感到一絲痛楚。
——抱持異議者同樣具有走入廳堂的權利,真理容身的場所允許所有聲音。但它也往往是苛刻的,始終具有非此即彼的殘酷性。
一種理念的壯大,必使相悖的理念走向消亡。
《安》
1.投影從畫面中央向四周分裂、擴張,每一片黑影都有具有貓的輪廓。
2.從眼眸中捕捉「個性」的嘗試徒勞無益,那裡只有更為龐大,令人生寒的肅穆與神聖。
3.棲於膝上的黑貓,眼眸金黃、攝人心魄,似乎正安靜地等待著什麼。
4.陳舊的長卷,依稀能夠辨識上面的部分字樣:「新的紀元」。
5.一些被風吹至石椅前方的萬壽菊花瓣,一種本不屬於這裡的花卉。
《一則留言》
安的意識消散在永恆的平靜中,正如她彌留之際所許下的心願那樣。曾壓垮她的苦痛被逐層剝去,直到露出她曾珍藏心間的,少許對幸福的體驗。時間在此刻稍作停留:那是關於羔羊如何一天一個地長大,關於柔和的晚鐘和來自家人手心溫度的回憶——最終,所有這一切都化為那龐大虛空中一聲無關悲與歡的細微迴響。
即使世人不曾在意安究竟懷著何種本性度過一生,那無形的意志將永久聆聽這一切,這一許諾遠超肉身所能維繫的時限,亦遠超命運能夠觸及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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