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條目用於介紹遊戲科學開發的遊戲《黑神話:悟空》中人物的影神圖。
有好事者,將天命人沿途所遇的精怪人物,畫影圖形,抄名訪姓, 連同生平軼事,一起謄錄在了一本遊記之中。
欲學仙猴意濛濛,離山遠走闖西東。
尋得五蘊實無獲,捨得才是真道通。
《三藏真經》載:通臂猿猴,拿日月,縮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
一日,花果山中,通臂猿猴正在山間縱躍,忽見山頂仙石炸裂,產一石卵。因見風,石卵化作一個石猴。通臂猿猴湊近去看,那石猴便就模仿著,學爬學走。其後,那石猴兀自拜了四方,目運兩道金光,射沖斗府。這通臂猿猴十分歡喜,便將其帶入林中,與群猴相識。這石猴果真了得,在之後的比試中,還做了群猴的大王,名喚美猴王。
美猴王率領群猴在山中共樂天真三五百載,一日憂慮起生死來,通臂猿猴便勸誡猴王外出學道。後猴王歸來,論功行賞將其封她做了將軍。再後來,見那猴封了大聖,做了天官,鬧了凌霄,又落魄壓在山下,拜師做了和尚,功成當了佛祖……幾番起起落落,終成又回到山裡,再次化為一塊頑石。
又有仙人託夢,告訴通臂猿猴,五蘊皆空,能度一切苦厄。若她能訪遍天下勝境寶剎,尋得五蘊之精,煉出五蘊之丹,或許可讓那頑石感應,再度通靈顯聖。
於是她走遍三界四洲,去尋找能夠煉製五蘊丹的材料,直到遇到了與猴王容貌一般無二的猴子……
翩翩恰少年,白衣配怒顏。
吟詩摺扇骨,嗔怒出槍尖。
春日,風和,白霧澤。
一老狼架爐烹茶,看著水中白影喃喃:「你我本不該在此。」
白衣秀士正自舞著一段槍法,聞及此言,倏地將槍擲到爐旁,將身一閃,已握住槍柄,立在老狼身前。
「飲血,還是喝茶?」
「喝茶。坐。」
二人對坐,老狼將一碗茶湯遞與秀士。
秀士一飲而盡:「好茶。」
老狼頷首,問:「一個燒過的山場,可值許多把戲?」
秀士答:「我奉大哥之命來此,絕無把戲。」
老狼反問:「那我起死回生,難道不是把戲?」
秀士不語,老狼盯著秀士亦不語,他雙目雖渾濁,卻難掩焦急之情。
秀士思量片時,終是答道:「這個還真不是把戲。」
「若非把戲,何解?」
「你可聽過天上那童子,佛祖菩薩有個術法,拼湊外物,念動起死回生真言,遂救得性命。」
老狼苦笑搖頭:「大王絕無這等本事。」
「他沒有,他得來的邪物有。」
老狼心急道:「可我如此苟活,寢食難安。」
「必死則生,幸生則死,一息尚存,也算超然……」
老狼不語,秀士垂眼亦不語,他雙目雖異瞳,卻難掩憐憫之色。
老狼道:「這茶留於你了。還是喝茶好。」
老狼拂袖起身,喟然而嘆:「飲他們的血,我於心何忍吶……」
他蹣跚離去,並非來時之路,只向水澤一側的岔路拐過。
「叫大王,不用再來看我了。」
慈眉掩善光,善目遮鋒芒。
妙法助英豪,良心因果長。
天規載,土地公有察點本坊生靈,保育此地水土的職責。
這日,黑風山土地公依例在山中巡視俗務,正見有位老道士自遠處而來。他穿一領星辰點就的道袍,挎一個青藤編就的藥籃,手裡敲著漁鼓,嘴裡唱著月高,三兩步飄搖到了近前。
土地公仔細打量,認定不曾相識,但憑那鶴髮童顏,星目含威的氣度,便知不是凡人,趕緊道了個問訊:「老道長,小仙稽首了。」
老道士微微頷首,將自己的藥籃遞了過去。土地公一瞧,籃中俱是些珍奇事物,靈丹妙藥,不由心驚,問道:「小仙如何受得起這般厚禮?」
那道士笑道:「我原是路過此地,但料想此後不久,這山中有場大動盪,想這籃中之物,必能幫你熬上一陣,便來拜訪了。」
「道長何出此言?」
「我有個故人,性子不良,如今雖積下些功業,但依著他那倨傲的本心,準是難以安生,總怕他再闖些燒身大禍來……」
土地公細細尋思,誠然道:「小仙能幫些什麼?」 老道士見他有些乖覺,招手讓他上前,附耳傳了他幾門保命的法術,並囑咐道:「若你在山中遇著他,可將此兩法相傳。我不便出面,只能借你手,教他一二,全了一場情義。」
土地公感激不已,作揖深謝,那老道士還了一禮,就要乘雲而去,土地公急急追問:「敢問道長,仙居何處?」
那道士早已踏著祥雲遠去,天上飄下一片葉子,香味清遠,葉尖極細極長。土地公似有所悟,趕緊朝著遠處行禮作揖,直至雲煙都不見了,方才離去。
飲盡玉液有瓊漿,甕中粼粼是新釀。
願在塵囂醉一場,莫管故鄉與他鄉。
長安城中有座雁塔寺,距寺不遠處,住著個殷勤的香客,名喚郝得勝。
一日,得勝在家閒坐,朦朧睡去。夢至寺門處,卻見走來四眾,有瘦猴一個,賴狗一隻,老龍一條,猛虎一頭,邊走邊談。只聽那猛虎問道:「你帶著此物意欲何往?」
老龍晃著頭道:「你放心,聽聞他們已經各歸洞府,我等只要去那幾處,安心候著,必能遇到。」
賴狗道:「不知各位打算去何處何方?」
瘦猴道:「晴雨不出門,寒風會傷身。飲酒自是要去山青水秀的地方。」
老龍伸伸脖子:「我需倚海而居,若你那去處有海,我們倒能做個緊鄰。」
瘦猴揮手道:「你那老臉看了千萬年,今次還是住遠些罷。」
老龍不理他,望向土狗,問道:「老弟可有安排,不若……」
賴狗道:「不了不了,火候未到。這才哪年,我不如先去下界紅塵裡經歷一番。」
猛虎道:「哼,經歷就免了,你不過是自個想先去些尋些奇花仙草燒著玩罷了。」
賴狗老臉一紅,還未作答,毛猴又問那虎道:「你又如何安排?」
猛虎拍拍胸脯,昂然道:「守村。」
老龍見四眾各有打算,便道:「倒也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尋營生。待我與其相遇,再會齊了就是。」
語畢,四眾分頭去也。郝得勝忽聽一聲霹靂,驚叫而醒,已將夢中之事全都忘了。
半世虛度半世忙,一朝徹悟一朝忘。
袖課豈知天下計,卦辭怎阻痴心郎。
風波重重世情險,紅塵滾滾人慾狂。
聚散離合如朝露,恩怨情仇似電光。
千秋興廢無新意,百年成敗有非常。
收因結果循天命,緣起緣落沒斜陽。
造作惡語逆其耳,輕慢妄言挑其腸。
潦草拙筆汙其眼,有心勾描剖其傷。
妖魔鬼怪皆是我,神仙菩薩一般樣。
淚若湧泉莫相問,仰天大笑是荒唐。
失意莫談得意事,得意莫忘失意時。
一念貪私令智昏,步步嗔痴是為執。
依常理,當坊土地與本處山神原是協同處事。但這黃風嶺中,絕非如此。
昔年黃風大聖率群妖降伏佛頭石怪時,曾求土地一同作戰。土地作壁上觀,因此分佛頭精魄時,山神有,他卻無,這令他十分嫉恨。
他知自己本事平平,無甚神通與靠山,自認只要得了那精魄,便能如那山神一般,習得大神通。是以,待石父出走,黃風大聖受降,他便對石母起了歹意。
他在山谷中窺看了好些時日,發現石精們,搬山造石,非常忙碌,而山神坐鎮石窟之中,只管調令,便心生一計。
這日,他將自己也變做個石精的模樣,假意交差,湊到石母近前。他原要朝那石母腹上,全力撞下一頭,裂石取核。豈料,他剛蹦起,就聽那石母尖嘯起來。近旁竟鑽起了幾個棲身地底的石精來。
因這一下分了心神,土地用力不當,只在石母胸前撞裂了一道石縫。他見事已敗露,索性趴在石母身上,以全力要吸她體內的法力。待石精們將其撲開,他堪堪吸了一半。
石精們暴躁難禁,追著他一路衝撞。土地難以脫身,正要還原本相對敵。豈料,他嘗盡術法,卻變化不得,想是那石之精魄,已將其變做了個石頭。石精們對著土地又撞又敲,只將他砸到地裡才罷手。
土地從此沒了盼頭,索性在山溝當塊爛石頭,但他又自認只要得了另一半精魄,或能變回來罷。
不練神功不坐禪,手執蒲扇養金丹。
赤心只記參同契,人間愁悶人間煩。
清虛巷東頭的小道觀裡,住著個道士。他自稱得了海上仙方,是個妙手回春的道醫。
道士的丹藥,生病的人吃了,不見大好,沒病的人吃了,只如尋常,不曾出過什麼差錯。若有人來問,他便道:「世上哪有什麼起死回生靈丹妙藥,只有體內的精、氣、神調和舒暢,才是真的身體康泰。」大家都認為這道士不甚厲害,所以門庭冷落,求醫者極少。
卻說城中的陳老太爺,富比王侯,如今花甲之年,染了重疾,顯出下世的光景來。他的兒子尋至觀中,請道士去給老太爺治病。
道士養著條黃狗,不論何事,都將其帶在身側,此次去陳府治病,也是如此。道士為老太爺特製了許多丹藥,府中人雖覺得道士不過胡來應付,卻也不敢多言,只敢在旁瞧個熱鬧。
豈料,老太爺自服了那些藥丸,漸漸竟能進些飲食,氣也順暢了,似有痊癒之兆。偏巧,道士某次煉丹,爐子卻炸了開來,連帶著他一起送了命。
府中下人來收拾道士暫住的房屋,不住慨嘆天命弄人,卻見道士的黃狗,正穿著他的衣服從屋內走了出來,他搖著一把破蒲扇,道:「我原盤算,在凡間學些凡人手段。不想你們這世道,有大才,反是燒身之難喲!」
語畢,他將扇一拍,就不見了。
錦袍絲絛飄晃晃,長嘴怪相目有光。
興來醉酒臥荒塚,劍甲長,亮欺霜。
風沙,烈日,茫茫荒蕪。
一個無頭僧人與黃袍員外,同在枯木下歇涼。
僧人彈著手中的三絃,搖搖晃晃。
員外坐起,阻攔道:「別彈了,清靜清靜。」
僧人手下一頓,坐開三分,抬手又要掃弦。
員外急忙將手中酒囊遞過,道:「喝一口?」
「沒頭,怎麼喝?」
「頭呢?」
僧人自問自答道:「沒了!被人偷了。」
「這種東西,合該收好,是你的錯。」
僧人側了側,無言以對。
員外從衣襟內,拿出一塊金片,攤開給僧人。
僧人雖然無頭無眼,卻道:「此等貴重之物,示於人前,當心招賊。」
員外揮手道:「無事無事,若被偷了,我就找你。」
「我?」
「我只給你瞧過,若不見了,必是你偷的。」
僧人乾笑兩聲,無法作答。
員外指著遠處,笑道:「那邊有的是金子,你何須偷我的?」
「我沒打算偷。那邊哪來的金子?」
「你竟不知?那曾是黃金古國,有許多金身佛像。金子就是那上邊剝下來的。」
「佛像上的金子你也剝,不怕沾染因果?」
「呵,鑄了那許多金身,也沒得菩薩庇佑,可見世上沒什麼因果。」
僧人頓時無言。
員外一哂,倒過酒囊,發現已然空了,起身道:「我奉大哥之命,在此等人。你若想喝酒,就來此處尋我。」
他別好酒囊,又道:「我再去摳點金子,換了好酒,又能喝個夠!」
那僧人想要阻攔,便彈起三絃,唱些什麼因果報應。
黃袍員外根本不聽,背對著他擺擺手,踏沙離去。
那無頭僧人的歌聲有些哀怨,但黃袍員外卻開心得很,笑聲久久也不斷絕。
三絃三絃,鬱憤難言。勢敗奴欺,羞到佛前。
憂困憂困,仇生於恩。風遮沙掩,真假誰辯。
定風莊的村民曾遇過這樣一件事,那是發生在黃風山剛颳起怪風之時。
那日,村裡的孩童正聚在村口玩耍,隱隱聽得有三絃的琴聲傳來。他們順著琴聲望去,看見有個身影,正靠在一塊大石上彈唱,歌裡有什麼:「血化風,沙化雨。」孩子們從沒聽過這首歌,便急急朝那人跑去。直至到了近前,看清掩在山石後的那人,才發現他居然沒有頭。
孩子們嚇得一鬨而散,唯獨有個叫成大的孩子跌了一跤。他趴在地上,看著夥伴們越跑越遠,驚痛之下,不由嚎哭起來。那無頭人聽見哭聲,收了唱腔,從石頭後轉出身來。他輕撥琴絃,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將成大從地上輕輕托起,扶他站好。
成大沒有初時那麼害怕了,只見那人身上穿著一襲乾淨的僧袍,脖上掛著念珠,除了無頭,和他在莊子裡見過的化緣和尚一般無二。
見成大沒有跑走,那無頭僧又一掃琴絃,覺一陣清涼的氣息劃過腿上,低頭去看,剛剛摔破的傷口也不疼了,再一眨眼,皮肉都也長好了。
成大開心地拍起巴掌,蹦蹦跳跳,嚷嚷道:「好厲害好厲害!」那無頭僧許是也高興起來,又奏響琴絃,光暈從成大的褲腿上抹過,那褲子便就如新的一般了。其後,那無頭僧重又彈唱起來:「黃風嶺,八百里,曾是關外富饒地……」須臾,化成一陣風沙不見了。
回村的孩童帶著成大的父母回來尋他,只見成大指著風沙,興奮地喊道:「有神仙,有神仙!」大人們卻道:「胡說,哪個神仙沒有頭!你那是見鬼了!」
因空見色色生災,因慈生欲欲如海。
前事快意後事悔,洗心絕念等風來。
靈吉緣何被砍了頭,此事眾說紛紜。
虎先鋒是這般講的:「大王的師父,豈是我等可議論的?不過,我曾聽父親提起,大王最恨這鳥人。說是拜師,我倒尋思是為求個庇佑。山野妖怪,就得看開。神佛哪有什麼垂憐,各取所需罷了。」
沙國王似是知曉更多底細:「昔年,大王替我那小國消災解難時,我曾見過一眼那大蟲子。它背上有個佛頭,與大王砍的那腦袋,一模一樣哩。哎,後來我那城中,人人都變了老鼠,大王只說是他引來的禍事,就帶著手下都走了。我知道,大王其實不想走的,他一直想讓妖怪們,過些體面日子……」
沙二郎言簡意賅:「大王,不壞。大鳥,活該。」
路經此地的馬天霸如此嘆道:「偷油的老鼠上高台,定是有人架梯來。」
黃風大聖對此事只有一句話:「災人者,人必反災之。不是我,也會有別人。」
玄虛上應,龜蛇合形。劫終劫始,剪伐魔精。
冰天凍地,應承天性。同心破敗,生不如隕。
小西天,苦海之上。
龜蛇二將現了本相,龜將真如泰山樣,落在海河掀巨浪,蛇將更似燭龍形,盤在山崗撼地平。
黃眉絲毫不懼,使一條狼牙棒,強能短軟,與那二將往來爭戰。龜蛇一個噴水,一個吐火,正要佔了上風。黃眉卻將腰間的搭包兒解開,投入那苦海之中,那物竟是一條搖頭擺尾的十尾金魚,遇水瘋長,纏住了龜將。
蛇將本要相助,黃眉又從袋中放出另一隻異獸,此物金身佛首,足下生著尖利鉤爪,在岸上與蛇將戰得難解難分。
他四者亂嚷亂鬥,黃眉只情立在崖上,看他們鏖戰不休,口中念念有詞。忽然間,寒風大雪驟起,千里飄絮,海面成冰。龜蛇遇寒便要蟄伏的,即便成了神仙,也難抵敵天性所限,打鬥間逐漸力倦神疲,力不能支,就連眼睛也難以睜開。
又過了不知多少回合,龜將終於抵敵不住,沉入水裡。閉上雙眼時,他看到的最後一個情景,是漫天的霜鋒寒刃讓蛇將無處可躲,在岸邊被斬成數段……
有狐在山旁,憂心子無裳。
立志登大道,未卜身先亡。
古籍載,狐百歲能化為人,知千里外事。千歲即與天通,為狐仙。
有隻小狐狸,自幼立志成仙,為此勤修苦練不輟。它時常向同族請教,如何才能當上狐仙,一些有道行的狐妖勸道:「想當狐仙是很難的。太山娘娘每歲設考核一次,文理精通者,可以修仙,若考核不過,則只能做野狐,不得修仙矣。」
小狐狸問:「可我如何能文理精通?我連筆墨紙硯都沒有。」
狐妖道:「待你能化形了,便可化作美女或丈夫,到凡人市井裡,讀書習字都可。但有一條需謹記:太山娘娘總管天下狐仙,最不喜魅惑食人的。可♯♯食元,是妖怪最快的修煉之途,你若要當狐仙,這條路便是絕了,極難極險。」
小狐狸道:「修仙,自然要修圓滿,我定會克己奉行。」
自那以後,小狐狸只靠日月之精修煉,在山中一晃便過了幾十年。見自己快有化形的能力,它便經常靠近凡人居住的村莊,觀察他們飲食起居,模仿他們讀書寫字。
一日,它不小心踩中了獵人的陷阱,被個書生救回了家……
莎衫箬笠爛布衣,金環滾火甚稀奇。
雪中三度試禪心,非敵非友真頑皮。
青灰,皎白,堅冰與飛雪鋪苫了整個山間。
深谷下有個洞天卻格外稀奇,有片綠綠蔥蔥的瓜田,長勢極好。一個小沙彌,正在瓜田裡挑挑撿撿,左拍拍,右拍拍,還未找到心儀的。
瓜田旁,站著個頭戴翠竹斗笠的怪人,正看著小沙彌選瓜,道:「大哥說,若有機緣,可讓小生試他一試。」
那小沙彌終是捧起個西瓜,顛了顛,笑呵呵道:「這個好,將熟未熟,最是有味。他,我已替你看過了,很好。」
怪人道:「小生若不親手與他會會,終是不放心,不知如何與大哥交代。」
小沙彌雙手一使勁兒,西瓜掰成了兩半:「與其不放心他,我倒是更不放心你那大哥多一點。」
怪人尋思了一下,道:「東西由大哥親自保管,必然不會有差池。」
小沙彌啃著兩邊瓜,不置可否:「那東西,十分考驗人心。他獨自一人承受多年,可莫功虧一簣。」
怪人趕緊道:「所以,若是今次能成,豈不兩全其美?」
小沙彌停下,抬頭盯著怪人,那怪人趕緊把頭垂下,行禮告罪。
小沙彌又呵呵一笑,揮手道:「去罷去罷,先過了我徒兒這關,再說其他。」
棋盤為地子為天,色按陰陽造化全。
下到玄微通變處,笑誇當♯♯柯仙。
彌勒在浮屠塔裡,不知待了多久。
真君找上門的時候,牆上的畫還沒畫好。
「我知真君一定會來。」彌勒笑道。
真君拱手:「尊者慧眼高明,昔日在花果山,想必已料到今日。還請尊者,解我心中苦悶。」
「解鈴還須繫鈴人,你的疑惑既是由孫悟空而起,那也該由他來答。」
「他,死了。」真君似是不願開口說出這個字。
「路我已為你打開,那裡不會有人來打擾,可以慢慢想。」彌勒讓開身子,對面牆壁霎時風雪飛出,連帶塔裡都冷了幾分。
真君依言上前,停在那虛空外,回頭又道:「今日踏入這畫中梅山,天庭自尋我不著,可是尊者所為,靈山難道不知?」
彌勒笑道:「我們見過嗎?我認得的二郎神,比你醜多了。」
真君聽罷,不再多言,信步踏入那風雪之中。
使風鼓火動鈐錘,舞戈弄刀掃塵灰。
矢志不渝方成器,動靜合一大可為。
元辰殿內,寅虎立在砧台前,敲敲打打。幾個道童在他周圍,鼓風吹火,加柴添炭。忽而,殿門被踢開,守門的童子追著齊天大聖走將進來。寅虎對童子們使個眼色,他們急忙退了出去。
大聖走至砧台旁,將一副盔甲摜在地上,一隻腳踏在砧台邊,笑道:「寅虎老弟,天上給的這副行頭,我著實穿不慣,不如你替我改改,你的手藝我信得過。」
寅虎看了看大聖的步雲履,道:「你來求我,這般無禮?腳。」
大聖笑嘻嘻地把腳放下,笑道:「天上的門門道道,我是不理的。我們又不是這一天的交情,還講這些個?」
寅虎不接話,大聖奪過他那砧台上正在敲敲打打的大刀,把了把,試了試,搖頭道:「輕了輕了,配不上你。」
寅虎這才撿起地上的盔甲,翻看了一下,道:「你那金甲極好,何必穿這破銅爛鐵。」
大聖一下跳到寅虎的大椅上,笑道:「我正是不願穿,才放來你這處修,你也不必真動手。若有人來查問,你便說在改了即可。」
寅虎拒絕道:「拿回去,我不陪你唱戲。」
大聖也不惱,解下腰間的寶葫蘆:「我其實是來喝酒的,你快去把他們都喚來。記得叫我那同族的好兄弟,也帶上些自釀的酒,總不能只虧了我老孫一個。」
其後,大聖在那元辰殿內與眾人歡飲醉倒,被仙吏扶了回去。他走後寅虎一瞧,那副盔甲還留在他的砧台旁。只能改日,再給他送回去了。
如意不如意,靠天被天棄。
撈摸苦海邊,耕作畫軸裡。
一張畫軸,鋪在書案上,有四眾圍坐其旁,乃是瘦猴一個,賴狗一隻,老龍一條,猛虎一頭。
那老龍問道:「真君送來此等寶貝,你們可知其意?」
瘦猴怪笑道:「我不知。許是送來掛在屋內賞玩的。你若不要,我拿去換酒。」
說罷,伸手就去拿那桌上的畫軸,老龍將尾巴一甩,要去拍那猴爪。
那瘦猴中途迅速縮手,似要耍那老龍。那老龍將尾巴彎成個鉤兒,輕巧彈了回來。
賴狗把著蒲扇,二人各拍了一下:「還有心思胡鬧。我等因大聖之事貶下界來,這畫軸自是與那一樣有關。但……」話到一半,不知該如何說了。
猛虎聽他如此,憋得難受,道:「你想說,他意在幫,還是害?」
賴狗扇扇風,嗔道:「此等玄妙之事,豈可說得如此粗俗。」
老龍道:「你們本意如何?」
瘦猴歪在座上,道:「不幫不幫。我個酒鬼能幹什麼,無非掙些酒錢,其餘不歸我管。」說罷合上眼,假寐起來,不再言語。
那猛虎一笑,接道:「我只懂打鐵,有人來求,我便與人方便,僅此而已。「
那賴狗聽完有些著急:「你等怎麼如此縮頭縮腦?昔日我們秉公行事,落得這般田地,我就幫就幫!」
老龍趕忙勸道:「老弟莫急,我們這不是想個法子,應付應付真君嗎?」
「就你們這說法,三歲小兒都唬不住。」
「算了算了。」那老龍索性把畫軸一收,「既然一般打算,那就順其自然。有罪同罰,繼續作伴。」
祖居西土流沙國,其父原為沙國王。
楮白槍尖能縛怪,大地揚名說小張!
在蠙城久居揚名的小張太子,從很遠的地方,投入泗州大聖座下拜師。
泗州大聖又名國師王菩薩,大家都說他十分能降妖伏魔。這正是小張太子想學的手段,他的家鄉正有妖魔橫行。
一日,他聽聞小西天重又辦起了法會,便帶著四將向師父請了示下,要去小西天看個究竟。豈奈,黃眉此次回來,竟然又偷了那幾件法寶,一戰之下,悉數敗陣。
「師父,全敗了。今番乃是第二次戰他,如何還是全敗了?」
「師父,我知中了幻迷之術,只能用兵刃扎傷自己,保持清醒。」
「師父,那老怪不知何時練就了丈六金身,刀槍不入,你切記小心。」
「師父,一將與黃眉辯法,被黃眉蠱惑,如今口吐魔音,在牢中慫恿我等。」
「師父,二將被黃眉一手扭下頭顱,爆為膿血,在寺門前開出了蓮花。」
「師父,三將朝黃眉擲出了兵器,被他打斷了手足,又接上了旁人的手足。」
「師父,四將受狼牙棒一擊,扎穿了身軀,每一個空洞裡,都長出根須。」
「師父,是弟子調令他們,找準機會,剿滅黃眉。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這小太子,刺瞎了眼睛,戳聾了耳朵,瘋瘋癲癲在牢裡不停唸叨。他對著牆壁說的話,他的師父真能聽見嗎?他真的有師父嗎?為何他的師父從來不曾救他?
卜卦解天意,裝相世間行。
但笑痴愚者,吉凶在人心。
天庭選拔土地,一般都愛挑選草木之精。小西天卻是以一位風神土地而聞名。
這土地不守本分,不植五穀,偏愛卜卦問天。他雖出身西天,卻不喜誦經唸佛,反倒精通揲蓍之術,好算人吉凶。
小西天之地,東有荊棘嶺,西有七絕山,皆為險惡之所,行人罕至。土地據守其間,每逢過客,便強拉卜卦,以解卦為名,佈下迷局。路人本求趨吉避兇,卻不知已入土地局中。
一日,有旅人路過,土地如常強之卜卦,得一凶兆。旅人心驚膽戰,求土地解之。土地故作神秘,言有秘法可轉禍為福,然需重金。旅人信以為真,盡囊解金,土地乃指一羊腸小道,令其速去。
旅人依言而行,竟安然過嶺,越山而去。土地見之,笑曰:「問卜之術,豈在卦象?人心所向,便是吉凶。」
此事傳開,人皆奇之。自此,過往之人,都以得土地一卦為榮。
生來心性拙,進退不得脫。
戒空難戒色,隨性也隨佛。
釘鈀築機緣,獠牙拱因果。
滾滾濁世裡,管他笑與說。
大羅天,瑤池之上。
仙娥們往來穿梭,原是王母今日開閣,設了個賞荷宴。
天蓬進宮門時,見一壯漢堵在門口,被把門的仙娥攔著。那仙娥不冷不熱道:「捲簾將,沒有王母親寫的請柬,池邊雅座斷然進不去的。一旁側殿有幾個空位,你若不嫌,倒可過去吃杯酒。」那壯漢口裡應著,眼睛卻仍往裡瞅。
天蓬搖頭輕笑,對另一仙娥展露請柬,昂首走了進去。
酒宴早已開始,眾仙卿杯盞往來,觥籌不斷。
天蓬總管天河水兵,這樣的歡場來得不多,但他逢人都要招呼兩聲,彷彿人人都很熟絡,酒卻不敢多喝。
南極仙翁站在王母一側,捋著鬍子,笑道:「今次擺宴排場如此隆重,後面的蟠桃宴還怎麼搞?」
一旁星君打趣道:「仙翁多慮了,有那九千年的蟠桃撐場面,哪怕在南天門外隨便支幾張桌子,三界那些大小尊神,爬也爬過來嘗兩口。」
又有一赤臉神仙冷笑道:「他們哪裡是衝著蟠桃來,多是想來拜拜玉帝三清,見見西天佛老,難得找個由頭上來走動走動。」
王母正色道:「蟠桃宴何等大事,今日設宴正是預演,該走的流程,都老老實實走一遍。」
說罷對太陰君使個眼神,太陰君一拍掌,一隊身著素練的嫦娥仙子從後面走入場內。
那些仙子在瑤池邊分好位置,彈的彈,唱的唱,跳的跳。其中又有一領舞仙子,白裙白髮,舞姿曼妙,姿容尤其出眾。天蓬從未如近地賞過嫦娥們起舞,不由看得痴了。
一位身著紫紗霓裳的仙娥,奉著酒盞,走到天蓬近前,輕輕喚道:「元帥。」
天蓬下意識地端起酒盞,眼睛卻片刻不離台中那縷白虹。
待一眾嫦娥舞畢,天蓬醒了醒神,準備上去給王母敬酒。隊伍太長,他一路尋到隊尾,竟已走到宮門之外。
這時忽聽到有人大聲叫喚:「鞋!鞋!」
他循聲望去,就見兩個仙吏,扶著個喝歪了的猴子,匆匆而過。
天蓬想,我何時才能像他這般大醉一場?
機關難算大聰明,魯直衝動是本性。
猶謝腰間兩面刀,一刃斷執一刃明。
山風細細,野花滿地,觀後石窟內。
絳色面龐的道士,溫和問道:「你來這觀中多少時日了?」
「弟……弟子不知,只記得天雷過殿,有百餘回了。」黑手道人站在一旁,有些戒備。
「那便有百餘年了。」
道士說罷,走至光禿禿的石壁前,正要伸手摸摸。
「師父。」黑手道人急急喚道。
「……弟子來了許久,也未曾得師父傳個什麼法門,不知師父今日可能乘興教弟子幾招。」
「你想學?」
「既來拜師,自是想學的。」
「我看你根基紮實,氣脈調和,自己的功法已然大成了。」
黑手道人聽罷,心下一緊。
未料那道士又道:「雖無功法可授你,本派卻有些練功的奇巧。你若不怕苦磨,我倒能讓你試試。
「不知是怎麼個奇巧?」
「傳丹不傳火,你若不試,我如何肯說與你聽?」
黑手道人苦思,拿不定主意。
道士循循善誘:「我這觀中不少弟子都練過,你來此這也沒學,那也不試,豈非白走一遭?」
黑手道人一聽,想到郎君臨行的囑託,問道:「此法能有多大作為?」
「精進軀殼,助益神功,登仙不難矣!」
「竟有這般玄妙?」
「覺不玄妙,你隨時停下便是了,為師不怪你。」道士滿臉自信。
黑手道人心下大動,立時應承:「敬聽師父安排。」
「你隨我來。」
道士又看看那石壁,帶著黑手道人離去了。
朱繡頂冠素煉身,飄搖直上會仙真。
九霄萬裡都稱聖,哪個愚夫敢不尊。
新上任的昴日星君原在披香殿供職,如今得了提拔,頭次有機緣遊覽遊覽天宮。
他剛從靈霄殿出來,就被鶴仙人接著,先是去了天門,讓值守的天將和四大天王認了人,其後,又去了三十三天宮,七十二寶殿,一一拜見了眾人。
列仙無一不對他們禮遇有加,令新封的星官十分開心。兩人遊遍宮殿,鶴仙人還要親將星君送回光明宮。
歸途中,星君突然問道:「不知前任星君,是高升了還是被貶了,勞請仙人明示,我日後也好處事交往。」
鶴仙人一笑,道:「他與下界交往過密,許是交了什麼山野朋友,如今拋了這天上的羈絆,不知哪裡逍遙快活去了。」
星君蹙眉,問:「我聞鬥牛宮每日都會點卯,怎地星君走了,豈有不知的?」
鶴仙人撫了撫星君衣上的皺褶,黯然道:「他若不是無聲無息地走了,你又怎會在此處?」
淚眼思淚眼,斷腸復斷腸。
世有涼薄者,未必蛇蠍樣。
玉帝駕座金闕雲宮靈霄寶殿,聚集仙卿。
紅依站在仙眾之中,見太白金星領著一位頭戴五嶽冠,手執山河笏,身著七星袍服,腰掛八極寶環的仙卿走了進來。
就聽他報導:「臣奉詔宣帶紫雲山毗藍婆菩薩之子已到。」
玉帝聽罷,道:「那仙卿過來。今宣你做個『昴日星官』,位列二十八星宿,賜居光明宮。切記以後勤謹行事,按時巡札。」那新封的昴日星官謝了恩,玉帝又差鶴仙人與王靈官送他去到任,外賜御酒二瓶,金花十朵。
眾仙依禮向那星官賀喜,只有紅依站在外圍,靜靜地看了一會。
她比他年長少許,只因長輩們私交深厚,往來密切,便如姐姐般看他長大,如今他得了這般風光,想來必是前途無量。
她又等了片時,只見他在殿前迎來送往,神采飛揚,終究未瞥來過一眼,便轉過身,朝殿外姍姍而去了。
都天糾察大靈官,擅騎火輪鎮天關。
秉公不阿無言語,鋼鞭一動心膽戰。
天庭有個神佛共知之事,那便是太乙雷聲應化尊,又名王靈官者,乃是玉帝最忠誠的糾察,若被他盯上,定是滅頂之災。天蓬元帥,就是前車之鑑。那般顯耀新貴,經王靈官告上一狀,說沒就沒了。
起初,王靈官並非如今這般怪模樣,雖無天蓬那般俊美,但至少有頭有臉。後來玉帝嘉許靈官秉公執法,竟將自己的右手化生在了他的頭上,以示王靈官至,猶如玉帝親臨。
神仙們若遇見王靈官,都會老實行禮,隨即遠離。更不敢在靈官前高談闊論,深恐被捉了什麼錯處去。
王靈官雖無可結交之人,但那天宮裡有個老神仙,輩分極高,除了玉帝,他倒是能跟著這位神仙有些往來。
有些神仙說,王靈官既然樂意承擔如此要職,活該忍受這份孤寂,一利必生一弊。另一些說,王靈官正是不願與人交往,才領了這份不討喜的差事,實則如魚得水,樂在其中。大家議論紛紛,莫衷一是,至於王靈官究竟怎麼想,卻無人得知。
爐倒磚隕遭貶日,卻惜紅顏難相知。
一身才學付敗子,驀然回首已成痴。
銀河清亮,玉宇無塵。這夜,小道童坐在丹爐前,打著扇,守著火,正是精神不濟,要偷偷眠上一眠時,忽聽有聲輕笑傳來。
他一抬頭,就見師父領著個姑娘,站在了門首,正看著他打瞌睡。他急忙整衣起身,向師父賠禮告罪。師父一反常態並未責罵,將他招至跟前,向他簡單說明瞭來人,囑咐他們日後一同看守丹爐。末了,淡淡道:「你可喚她師姐。」
小道童起初聽見有人作伴十分高興,卻聽到要叫新弟子作師姐,心下不大歡喜,待師父一走,便意欲刁難刁難她。
他將扇子往姑娘手裡一交,道:「爐子就歸你來看了,沒有大的休息,讓小的做事之理,對罷?師姐。」那姑娘不反駁,只是笑道:「在理。師弟且去休息。」
次日,師父登壇,姑娘跑至近前,小道童原以為她要告狀,沒想她卻道:「師父,弟子新來,合該由我扇風。只是昨日師弟給我這把扇子,扇面小了些,用著不太趁手。」
師父瞥了小道童一眼,笑道:「既是如此,我再做一把新的,順便就算賜你當個法器罷。」
小道童未想到師父那般嚴厲之人,對這姑娘卻如此和顏悅色,漸漸刮目相看起來。
此後,二人一道練功修行,他發現這姑娘佛道雙修,師父不論講什麼經義,姑娘都能接上幾句,反觀自己,嘴巴跟不上也罷,心思也落了下乘。
再後來,因丹爐被人踢翻,他被師父重罰,其他同門冷眼旁觀,倒是隻有這個便宜師姐,自請下凡,幫襯良多。
下界後,他才知道師姐原來還有座洞府,有群誓死效忠的隨從,師父還格外開恩,為她請了地仙的名分。
又過了些時日,師父將師姐許給了下界的一位魔王。他雖有些悵然,卻也明白自己終究身份不夠,不論替師父做了多少髒活,在師父眼裡,他始終都配不上她。
生前好勇遇明主,忠貞不二做前卒。
知恩圖報走單騎,不解危局誓不服。
馬天霸原不叫馬天霸,叫馬二。
他本是商隊養的馬,要幫著貪財的商賈們,翻過火焰山去做買賣。未料,商隊在山中被妖怪所襲,獨剩他一馬當先,逃了出來。
他撒蹄狂奔,直跑了六十里,才在一戶莊院前力竭倒下。
莊中有位獨居的許老漢,見馬兒可憐,便收留了他。每日餵水送飯,在老漢細心地照料下,馬兒很快就好了起來,日漸茁壯。
他天性有靈,見老漢待他好,就以叫聲回應老漢的閒聊。老漢甚覺有趣,對馬兒道:「我在家排行老大,你既願入夥,便是行二,以後就叫馬二罷。」
老漢對馬二真心實意,哪怕自己吃不飽,也不會少了馬二的飯。馬二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火焰山本就大旱,只要鐵扇仙的扇子不動,這地便沒有春秋。更何況,許老漢年事已高。這日,他同往常一樣,給馬二添水加飯,卻一頭栽倒在了馬廄邊。
馬二見狀,扛起老人,飛馳而出,直奔翠雲山芭蕉洞而去。
這一趟,他一刻未停,直直跑了七百三十餘裡。可惜,待他抵達翠雲山時,老人已然咽氣了。馬二傷心欲絕,不願再回莊院,自此流浪在山間。
山間有名有姓的小妖們,見馬二善,常常欺負他。馬二不生氣,也不言語,任他們打趣調笑。他無家可歸,也無洞府倚靠,原本壯碩的身軀又日漸消瘦下來。
一日,他照例沿著山路尋些小妖們不要的吃食,尋著尋著,瞧見有一老牛,酣睡路邊,山間的火團都快燒到那老牛的眉毛了。
馬二大驚失色,卻怎麼也叫不醒他,只得扛起老牛,又奔芭蕉洞而去。
沿途的妖怪,見馬二扛著這燒掉了半邊毛的老牛,一個個火氣沖天,喊打喊殺。馬二全不理不睬,悶頭猛衝,身上受了不少傷,才抵達了芭蕉洞。
等馬二見了鐵扇仙,才知這老牛原是牛魔王,他不知又去何處赴宴,跟朋友喝得大醉不醒。
鐵扇仙才喚了兩聲,牛王的酒就嚇醒了。回頭看看傷痕累累的馬二,放聲大笑:「你這馬兒,夠霸道!今後跟著我老牛,叫你個馬天霸如何!」
自此,馬二就成了馬天霸。他跟著牛魔王習武修行,本領日漸高強,後來,還做了牛魔王的麾下大將哩。
握斧守將好逞強,無畏辛勞並禍殃。
願得山中群生好,不辭險阻向殘陽。
盛日,午後,春秋寨。
「好!好!好!正要這般氣勢。」牛魔王坐在崖頭的大營裡,看著山下的牛妖們操練。
皓斧力士站在下手,回稟道:「大王雄風,定要雄兵才可一配。」
牛魔王點頭嘉許:「你這小校,幹得不錯。」
他看著皓斧力士,和顏道:「你投入我麾下,也無多長時日,已將這群散兵練得這般好,讓我始料未及。」
皓斧力士憨憨地答道:「初來此地時,見大王山場治得這般嚴謹,我也始料未及。」
待他說完,自覺失言,告罪道:「我是想說……」
牛魔王爽朗一笑:「無事。山場治得好,全是夫人的功勞。她規矩大,才管得住這些夯貨。」
皓斧力士也笑道:「起先的確被夫人的規矩嚇了一跳。」
牛魔王見他不卑不亢,有一說一,便讚許道:「你也算治軍有功,就升作我的先鋒罷。」
皓斧力士趕緊跪下,道:「謝大王提拔,我必定誓死效忠。」
話音剛落,有個聲音傳來:「父親喚孩兒來有何事?」
皓斧力士抬頭看去,就見個紅皮膚的少年從後走來。
「我叫你來看看,如何點兵調將。這是我新封的先鋒,你快來見見。」
那少年一拍皓斧力士的肩頭,笑道:「很好,父親若信你,你必是個好的。來日我做了大王,你便也隨我做個大將。」
牛魔王撫掌笑道:「有志氣,以後這山場,就要靠你頂住了。」
少年微微思索,道:「父王,你不若把那東西,也一併交給孩兒保管罷。」
牛魔王沉了臉色,並不接話。
少年道:「父王連山場都能託付給孩兒,不過是個身外之物,何須在意?況你自得了它,越發憔悴了,母親很是擔心。」
牛魔王擺手道:「此事休要再提。」
少年心中十分不解,但終究不願忤逆父親,悻悻而去。
生來命中多災愆,聚散分合有誰憐。
莫如寄身好山水,自在行路自在眠。
萍萍向母親交明瞭當日的功課後,來到灰燼台,哥哥今天約她來這裡,說有要事交代。
待她到時,見紅孩兒正插著腰,指使著急如火快如風燒得牛妖們滿山跑,笑聲豪橫。
「哥哥。」萍萍小聲喚,自打紅孩兒從南海回來,她感覺他有些不同,每次和他說話,自己都有些害怕。
紅孩兒見她到了,招手停下演武,道:「今日先與你做個遊戲,你逃,我追,看我能不能一炷香的時間捉到你。」
從前萍萍化作一隻小狐狸,跳石穿縫,佔儘先機。如今,紅孩兒一槍便打碎她藏身的岩石,一口火就能燒焦她立身的枯木,化為一團紅雲就能飛過她跳過的懸崖。 不出半炷香,紅孩兒就毫不費力地捉到了她,嘆道:「母親教你,到底還是慈和些。」
萍萍心裡不大歡喜,紅孩兒又拉著她,去丹灶谷的崖邊休息,還把火尖槍甩出來,在空中舞出了許多槍花給她看。
小姑娘連連叫好,紅孩兒問道:「我的本事與父親比,你覺得如何?」
萍萍答不上來,她從未敢做這種比較,只好從兜裡將母親賞的火棗分與紅孩兒吃,扯開話頭,聊些山中趣事。紅孩兒見狀,也不再與她較真,跟著敷衍了幾句。
萍萍小心道:「哥哥,我和你素日最好的,你有心事,可以說與我聽。一家團聚不易,萍萍只想在這山裡好好生活,與世無爭。」
紅孩兒望著天上燒紅的雲,道:「妹妹,你該多去外面看看。這世上哪有什麼與世無爭,都是爭不過後的自欺欺人!」
萍萍很想問他,爭不過是與誰爭,為何要爭。但話未及開口,後頸就捱了一下,昏死了過去。
朝夕經營多苦辛,日夜持家無閒情。
天不憐人人自憐,誰家燈火最難明。
靈山,鷲峰,雷音寶剎前。
鐵扇公主捏緊交疊的手,穩住微顫的身,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又祥和。
她此行去了好些地方,下界交好的妖王,天上結識的神仙,海外的仙島,幽冥的地府,她都訪了個遍。
她還去兜率宮求見了師父。師父只是語重心長地勸道:「叫你養個孩子,不用真就做個母親。此事盡他去鬧,你夫妻只要不管,可保無虞。「
師父的話,讓她徹底寒了心。她知道,火焰山請不到救兵。這,是天意。
但她何其瞭解自己的兒子,肆意狷狂,有仇必報,這些年吃了那麼多苦頭,除非他能喘平這口氣,否則就只能打斷他的脊骨,才可解了火焰山之圍。
是以,她來了這裡——
為了報仇。
怎麼報?
她毫無頭緒,腦中一片虛無。
「公主,師父招你進去。「阿儺站在殿門前,話語一如既往的溫柔。
她挺了挺背,握緊了早已放在手中芭蕉扇,幹啞地答道:「有勞尊者。」
一路步入殿中,兩旁侍立著八大金剛,五百阿羅,她似有似無地聽到了笑聲,但餘光所及,一眾法相莊嚴。
行至寶蓮台下,她昂首跪著,捏緊了手中的扇子。
「羅剎女,汝有何事,求見於我?」
她沉默著,使勁把住扇子,確保隨時可一下扇出神風,大殿裡一片寂靜。
所有的目光朝她望來,她能感到金剛正在睜大怒目,羅漢正在瞪圓嗔眼,一切法相正在幻作忿怒相。
「我……「她垂下了頭:」弟子……「
「弟子代師父,來向您問安。「
洪亮的笑聲,振聾發聵。她在這笑聲裡,聽到了嬰孩的啼哭,稚童的憨笑,少年的怒吼,聽到了千百年的花開花謝,草長鶯飛。
聽到餘燼,熄滅在了火焰山。
人稱大力王,一生非平常。
三界氣蓋世,四洲威名揚。
妖中數豪傑,天下盡歡場。
忽然佛道至,故鄉變他鄉。
心魔隨身伴,正果腹中藏。
昔日,牛魔王皈依佛門,未及百年,便修行圓滿,重返了火焰山。
鐵扇仙和萍萍十分開心,大聲祝賀牛魔王的回歸,並設下了酒席,為牛魔王接風。
席上,火焰山土地問道:「大王何故如此匆匆就歸來了?」
牛魔王只道:「有一位舊友,過去有些誤會,如今他助我立了功勞,菩薩便向佛祖替我求了恩典,放我回來了。以後我就陪在你們身邊,哪裡也不去了。」
自那日起,牛魔王的性情大變。昔日的豪放不羈,不復再見。他謝絕了所有的宴請,不再遊歷四方,反而成日留在火焰山,陪著鐵扇公主打理打理家事,調教調教牛兵,十分安穩。
又過了數十年,紅孩兒得了菩薩示下,回來火焰山侍奉雙親。一家四人,倒也有段融洽的好日子。
後來,鐵扇公主漸漸察覺出牛魔王的異狀。他日漸消瘦,容顏漸顯老態,飲食少了,彷彿有重重的憂思壓在心上。更蹊蹺的是,牛魔王有時化作原形,遁至山巔,伏在山崗側乾嘔。
服侍鐵扇公主的毛女說:「大王許是患上了罕見的牛黃之疾。」
服侍萍萍的狐女說:「大王自知往昔罪孽深重,許是在靈山習得了苦行之法,正在修行罷了。」
火焰山土地說:「大王的心神一直困於他與那位舊友的往事裡,無法自拔。那些往事,成了一道無形的枷鎖,他跑不脫了。」
諸天顯聖稱大才,身似梅花欺雪白。
心高不認天家眷,浩氣沖霄浮屠開。
「都是些猴子,一件像樣的玩意也無。」
天兵甲用槍挑翻一具屍身,向天兵乙抱怨,他們面前是剛剛結束戰鬥的花果山,處處是被削平缺角的岩石,被雷劈成焦黑的古樹,以及滿地的屍骸。
「好的都在水簾洞裡,哪輪得到我倆打掃戰場的。」天兵乙回道。
「也是。我們只能幹些髒活,滅掉那些沒斷氣的。」天兵甲語畢,一槍戳入一具屍體裡,又抽了出來。
他們一板一眼地幹著,直至走到一塊巨石前。
天兵甲敲了敲石頭,天兵乙道:「一塊石頭,你也想榨出油水來?」
天兵甲道:「你竟不知?這便是孫悟空的屍首。」
天兵乙道:「瞎扯!他不是沒了?」
「先前他戰死,六根被分了去,他生自一塊石頭,如今沒了靈根,死後自然又變回石頭了。」
「放屁。」
天兵甲驕傲道:「列陣時我站排頭,看得清楚,他們分屍的時候,連真君也拿了一樣。」
天兵乙奇道:「我記得你不站排頭呀……真的假的?真君也拿了?我看那些下界的妖王都來了,還以為只有妖怪會拿妖怪的東西哩。」
「什麼妖怪,他可是封過佛位的。」天兵甲糾正道。
「真君拿那個做什麼?也不嫌晦氣。」
「這誰知道。孫悟空也算天地生成的靈物,說不定吃了能大補。」兩人說罷大笑起來。
「誒,你看這是個什麼。」天兵乙發現石頭旁擺著一抹素白。
二人拾起一看,原是枝梅花,如玉似雪,朵朵怒放。
天兵甲奇道:「花果山豈會有梅花?」
天兵乙道:「這看著,怎麼有幾分像……」
話未全完,就見那天兵乙貫胸穿出一枝槍頭,金光一射,連盔甲中的魂也散了。
天兵甲大驚,還來不及多說,金光再次閃灼。
白雲悠悠,花果山又歸於了靜默。
三陽交泰產群生,仙石胞含日月精。
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
內觀不識因無相,外合明知作有形。
歷代人人皆屬此,稱王稱聖任縱橫。
杯盤狼藉,酒過三巡。對坐的兩人,都已大醉。
「八戒,這鬥戰勝佛我不做了。誰愛當,就給誰當去。」猴子血氣上湧,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
八戒直腸道:「哥呵,我們如今得了正果,無拘無束,大口喝酒,這般美事,應當高興才對。」
悟空冷笑了幾聲,道:「是是是,用個佛位換個箍兒,想來還是賺的。」
「正是正是,頭上的箍沒了,再也不用怕師父念你,還不得多喝兩杯?」八戒迷迷糊糊,卻還不忘勸酒。
「八戒,你吃酒高興,別人要吃你的時候,可還能這般高興?」
「誰要吃我?我老豬的釘鈀,頭一個不答應。」八戒一拍桌子。
「難!難!難!」悟空揮揮手,一臉嫌棄:「他們若要吃你,骨頭渣都不剩。」
「他們?他們又是哪路神仙?」
「我問你,我們當年一路西行,遇到多少妖?又殺了多少怪?」
「那可太多了!數都數不過來。你每次懶得動手,就支使我去清理這洞那洞的。」
「不算小妖,那些有道行的,我們殺了幾個?」
「不記得……統統殺了吧。」
「不算木仙庵的樹妖和那七隻蜘蛛,我們殺的,不到打過的一半。」
「七……七隻蜘蛛?哦,記得記得。」
「那一半,我們沒動,你可知為何?」
「為何?」
「殺不得。」
「哼,那是以前,我們現在不也是上天了嗎?想殺,現在便去殺!」
悟空嘆了口氣,道:「八戒,不若我們辭了果位,告老還鄉罷。我回花果山,你回高老莊。」
八戒一愣,沒想明白為何大師兄突然換了話頭。
「要回你自己回,我可不回!回了高老莊還得自己種地收菜,現在啥都不用做,就有吃不完的供品。要多少花樣,有多少花樣。」
「這供品,本該給那種地收菜的人吃。我們吃了,他們就少吃一點。」
「你傻了嗎?咱們上來不就為了這一天嗎?難道要和以前一樣,跟著師父去到處化緣?」
「算了算了,喝酒喝酒。」
……
八戒不記得,最後這場酒,大師兄是什麼時候走的。
只記得他昏睡過去前,師兄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長生不老,長不了。」
長生路,人無數。
求道不求真,渡人難自渡。
休問功果幾時成,虛空相里有還無。
有人說,他是觀音菩薩。
有人說,他是菩提祖師。
也有人說,他才是孫悟空。
還有人說,他不過是山中的一隻無名老猴。
他總是用一樣的姿勢,說著一樣的開場白。
有時,山頂上空無一人。
有時,山頂上熙熙攘攘。
當天命人上路時,他會親手為他們打一根柳木棍。
折柳相送,心中竟生出一些不捨。
天庭的神仙說,他在賭。
靈山的佛祖說,賭,就難免會輸。
他說,他沒有賭,也沒有輸。
他只是在等天命人回來,和他講講路上的故事。
而他從未聽過,兩個完全相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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