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神格們喜歡上寫作,YoKo和空想神格安莉埃諾推出了寫作網站——「詠世界創造」。但是這個網站設立的真正目的卻是聚集信仰之力,而信仰之力或許可以改變神格們自己,接下來巴比倫學園又會迎來什麼樣的局面……
勵志,荒誕,求生
生活的玩笑總是一環接著一環,還開得非常大,不可理喻!遇難被衝上孤島什麼的都只能算是沒有味道的前菜。那什麼才是正菜?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問題。比如說,正當我成為孤島的唯一王者想要慶賀時,卻發現自己得救了。哦,你說的對,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事~
但是一個願望你說出了口,你就會覺得,總有一天自己能做完的,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是事與願違。
那,按照事實推測,你似乎沒有成功。我說。
我成功了,少女低下頭,她聲音有如蚊吶,在最後我成功了,我靠自己從孤島離開。
好吧,我說,但你真的沒嘗試過嗎?
我嘗試了所有我想得出的辦法,少女顯得有些憤憤不平,我砍伐樹木,或者用吃剩下的椰子的殼子,用了差不多一個月的功夫才完成那麼個小筏子,但是那個小筏子在飄出兩百米遠的時候就散架了,沒人知道為什麼。
那是個少不經事的筏子,她說,可能我們應該從二十米開始練習,逐漸到兩百米,到四百米,最後跨越整個大洋,可能應該是這樣的,那筏子太年輕,而我對它的期望太過高遠、要求太過嚴苛,犯了那些第一次當父母的人犯了的錯誤。
我沒有氣餒,她說,我試了很多次,沒有成功,如果我記錄我的失敗,那麼我可以用「失敗了」三個字填滿一頁A4紙,兩面。
唯一能確認的是我製造筏子的技巧也許在不斷提高,我決定靠自己離開這個島。
有一次,她說,有一次一艘遊輪經過那座孤島。她想了想,繼續說,或者是孤島靠近了那個遊輪的航線,那雖然是個遙遠的剪影,也有獲救的可能,可是我並沒有,生煙,或者什麼其他手段,向那艘船求救,我要憑藉自己走出這座島。
當時我對海洋、對孤島、對那艘遊艇,或者對這個世界是這麼說的,我說,就算那艘遊輪經過這,安穩回到陸地上,讓我得以吃到任何我想吃的精加工食物,我海拉也不會坐上那艘遊輪。
她說,露出了勝利者般的微笑,我就是這樣堅持自己的人,而那艘遊輪也並沒有靠近。
聽她的話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說,遊輪經過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說,大概半個月前。
那幸好你沒有坐上那艘遊輪,我說,半個月前這座港口唯一齣海的貨輪,很有可能就是經過孤島的那艘在海上遭遇了兩周前那場有史以來最大的風暴,上面的船員和貨櫃一個都沒回來。運輸公司的主人確定了位置,但沒人知道還需不需要打撈上面的貨物。
少女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我說,大概是。
少女嘆了口氣,繼續說,總之,一段時間就這樣過去了,我嘗試了很多次,或者說很多種失敗的方式,直到備受打擊,確認自己沒有造出能夠順利航行於海面的器具的才能。
那時我說,她又喝了一口起泡酒,完了,我要困在這島上一輩子,我這輩子都再也喝不到氣泡酒了。
事情似乎就是在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起了變化,這很奇怪。
風開始變大,遠方飄來了暗色的積雲,過了一小會兒,就下起了雨。那個時候我躲在椰子樹下面,但是卻沒受到任何遮擋,因為椰子樹的樹葉全都被我扒下來作為船帆的材料,我在一群光禿禿的椰子樹周圍,只能坐倒在那裡,雨水傾盆而下,帶著點戰爭時代子彈的分量。
你必須閉上眼,那些雨水只用一滴就能穿過你脆弱的角膜和眼珠,滴到你大腦神經的深處,那樣你才能記住痛。
在雨之後到來的就是風,我從沒感受過那麼大的風,我不得不抓緊一些高大樹木暴露在外的樹根,才沒有被風吹出去。暴雨掀起海浪,我想起《暴風雨》裡被放逐到了孤島的王,或者厄爾巴島上的拿破崙,他們再困難也不會經歷像我這樣的處境。
在有史以來最大的暴風裡,我只能抱著光禿禿的椰樹的樹根。
島嶼也在風和雨之中顫抖,我懷疑是地震了,但是我沒有證據,不過很清晰地聽到什麼轟然作響,在這種風和這種雨裡,任何東西從遠處被吹來拍到你臉上都是有可能的事。
這就是為什麼我昏迷的時候身上掛滿了三點式泳衣和襪子的原因。
我感到島在搖晃。
這不是一座很大的島,顯而易見,並不在地球母親原本的安排上,而是某種意外的產物。現在的推測有很多,有專家,說那是火山噴發形成的海島,但是和海底火山的關聯度並不緊密,大部分這樣的小島都會在五個月內重新沉入海底,而這個島沒有。
在我看來那不是一座島,而是一艘船。
是一個終於看不慣我蹩腳造船計畫決定出來言傳身教一下的老匹夫。
我感覺我從島的西邊被搖晃到了東邊,這很奇怪,開始下雨的時候我還在沙灘上,等我站起身的時候我發現我在另外一邊的懸崖,但是我不記得我有自主移動過。
就好像有人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你移到了別處,反正你也沒在注意。
風暴裡,在搖晃時,我摔得七葷八素,甚至最後暈倒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還在孤島上。
那個時候我還在孤島上。
可是你被發現的時候……
我有些猶豫。
那個時候我一直在孤島上,她打斷我的話,我曾經對這個世界發誓,我要靠自己離開這裡,雖然在風雨停下的時候我才發現孤島被有史以來最大的風暴推到了離岸邊只有兩百米的地方,這居然是一座浮島,但這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在我醒來的時候我還在島上。
那或許是風停雨霽的第一個凌晨,天空與海面都是青灰色的,遠處層層疊疊的雲猶如形狀並不確定的魚鱗,陽光從海平面,從我的身後逐漸照過來。
我站在孤島的懸崖,望著海岸,只有兩百米的距離。
我縱身而躍,落入水中。我遊離了我的傷心地,遊離了孤島,我一邊遊一邊哭,用盡了筋疲力盡的我的最後的力氣。
我遊過了孤島與大陸海岸相隔的兩百米,我游到了這片沙灘上,最終體力不支,帶著一身的三點式泳衣和襪子昏倒在了沙灘上,後來的事你們都清楚了。
所以最後,最後我是靠自己的力量離開那座孤島的,是我自己!不是靠風暴,海浪,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儘管只有兩百米。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
我還想問一些事。
但是她站起身,示意採訪已經結束。
我最後看了眼窗外的景色,一座小小的浮島,在這場有史以來最大的風暴中由遠岸吹到此處,像是停泊在港口一樣,突兀出現在了海岸線旁。無數的研究者和地質學家在島上採取樣本,所以海灘現在已是完全封閉。
這毫無疑問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說,但又很神奇,就像有生物學家在那片椰子林裡發現了一種珍稀蝸牛分支進化了的形態,填補了,可能吧,填補了某個蝸牛進化分支五百年來沒人填補的空白,這或者也是一種浪漫。
哦,蝸牛。青色長髮的少女理了理自己外套的領子。
她皺起眉,說:
那個很難吃。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拋開劇情不說,海拉小姐的行文非常風趣,在這種氛圍下看著主人公的遭遇,都不知道該哭還是笑了。但這不是缺點,原本枯燥乏味的海島求生也因此變得富有趣味,海拉小姐對表達的掌控還是很到位的。不過故事本身沒有太多後續發展的樣子呢,只是侷限於一場事件的還原而已。不知道海拉小姐有沒有做單元劇的想法呢?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這是一個現代神話」,請不要這麼包裝,這可賣不出去,因為這應該是一個「現代笑話」,非常成功的笑話,因為它成功逗笑了我! 如果你想從人格升華上記住主人公,那有點困難,她徹頭徹尾是個蠢貨,沒有任何變化。 只有在生活開的玩笑中,她才顯得惹人注目。我們可以出一本主人公專門的吃癟集,或許這會比原作賣得更好。
靈依娘:看完了海拉小姐創作的小說,不知道大家有什麼想法呢?而海拉小姐本人創作小說的初衷又會是什麼呢?真是令人在意啊~
誰能想到這個城市在三年前還是個海濱城市。
冬天,我走在路上,原本是海岸觀景路線的地方,此刻根本看不到任何海景。三年前的時候還是能夠看到的,遮擋在那裡的只是單一的一座島,像是懸浮在港口外數百米的巨大輪船那樣停著,甚至有開發商開發了一個島上樂園。
那個島上樂園我出於好奇心也去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這座城市的人花了三年終於習慣了那座島嶼,或者其實更快,人們現在都太過於擅長習慣,除了與自己有關的事,沒有人會記得一個星期前發生的那些事,被家暴至死的女人,拯救了人民的英雄,一場小規模的發生在地球另一邊的戰爭,一場離本地過遠的城市的暴動,沒有人再記得那些事,那些事就像是一段時間的消遣,只夠用來表達完當時心中的情緒,就失去了顏色,黯淡下去。
猶如被用過的紙巾,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再沒有人會記得。
但事情在昨天出現了變化,整個城市在昨天晚上震動了許久,大部分的人以為地震了,在半夜,紛紛卷著被子跑下了樓,這場自海濱傳來的,維持了兩個小時的巨大聲響和這弄懂,讓城市邊緣的房屋坍塌了三分之一,所有人都豎著兩條寒腿在冰冷的冬夜凌晨瑟瑟發抖。
聲音平息了,然後直到第二天他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也是我來這裡的原因。
在海濱的道路上,我看到了淺色頭髮的少女,她與三年前似乎沒什麼變化,裹著一條棕色的毛毯,坐在海濱長道的長椅上,手中是冒著熱氣的一次性杯子,那個杯子上還有市政府的標識。
少女百無聊賴地看著那些在沙灘上忙碌的人。
也許並不能被稱為沙灘,因為整個海岸的結構都出現了變化,原本是沙灘的部分變成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狀況的一塊區域。
被封鎖著,陸續有人從封鎖的區域走出。
那些人,披著棕色的毯子,拿著一杯水,狼狽不堪。
我走近少女,問她,你身邊空出來的位置有人嗎?
她搖搖頭說沒有,於是我坐在了她的身邊。
我說,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淺發的少女看向了我,看了我許久,眯起了眼睛,然後嘆了口氣,你是那個記者對吧。
對,我說,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是記者了。
淺發的少女說,記者是個好職業,你為什麼不做下去,你在的那家報社也是個挺出名的報社……
我說,對,但是這家報社一年前就因為經營不善倒了,後來我想到其他報社重操舊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無一例外,我沒法得到一份和記者相關的工作。
哦,那現在呢,少女喝了一口熱水,小小地一口,因為那杯水的溫度顯然超過能被輕易喝入口中的程度。
現在我是個三流的作家,我說,勉強維持生活。
少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沒有作出任何評價。
我還記得三年前我見到少女的時候,少女還會輕易地作出評價,那是好的,這是壞的。
被她評價為很難吃的蝸牛現在在島上一家剛評上輪胎三星的餐廳裡作為主打菜大受好評。
還是很少見的那種,不管是評論員還是聞風而去的市民們都很喜歡的雅俗共賞類菜品。
你為什麼在這兒,我說,一年前的時候你就離開這座城市了,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兒,海岸那邊的事和你有關係嗎?
她瞥了我一眼說,當然沒有,這顯然不是人力能夠辦到的事,這是自然的偉力。
我說,你還記得嗎,上次採訪結束,你說,祝我工作順利,結果剛過了兩年,一個城市晚報級別的報紙就倒了,這難道也是自然的偉力?
對於這件事,她似乎有些不耐煩,甚至有些憤怒。
這不關我的事,她說,你還記得你那篇該死的報導嗎,有的人真的信我是什麼什麼神的女兒,當代的聖人,有一次,我被邀請參加市政廳裡的一場晚宴,只不過是為了在晚宴後去見本市最大的富豪,那個老男人躺在病床上意識模糊,問我能不能,比如,用手摸下他讓他恢復健康之類的。
我是什麼?她有些憤憤地說,當代耶穌嗎?
然後呢,我說,本市最大的富豪,你對他做了什麼。
少女冷哼了一聲說,我什麼都沒做,那老頭就是快死了,我說,我不是什麼聖人我救不了他,誰都救不了他,這事兒太荒謬了。
看著少女的表情,我開始感覺到頭疼,甚至不經意間從牙齒間發出呻吟。
怎麼了。她問。
我說,本市最大的富豪,在病床上躺了五年,一直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但是在一年半前,進行檢查的時候偶然發現,他的私人醫生一直將他的病歷和另一個名字只有一個字母之差的病人混在了一起,他命不久矣只是一次漫長的誤診。
所以其實命不久矣的是另外一個人?少女皺起了眉頭。
對,我說,命不久矣的其實是我的前老闆,日報的老闆,名字和本市最大富豪的名字只差一個字母,一直以來都暴飲暴食瀟灑過活,向我們這些年輕員工炫耀自己身體健朗,在得知自己其實身患重病之後憂心忡忡,一週之後就去世了。
這一切都太過突然,沒有任何準備,報紙很快迅速倒台。
少女聳了聳肩,露出一副複雜的表情,說,這件事五年前就開始了,這說明一切都和我沒什麼關係,一切都是自然的偉力,如果不是自然的偉力那就是命運的機緣巧合。
我說,我一直以為你就是因為有所自覺才會離開。
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知為何露出了有些悲傷的神色。
我離開是因為我最喜歡的人與別人結婚了,她說,我一直很喜歡她,在三年前,我被別人當成聖人、惡魔、怪胎、傳奇或者英雄的時候,她卻像對待一個普通的女孩那樣對待我,走過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諸如此類。我喜歡上了她,但是沒能說出口。當然了,誰都不能輕易地將這句話說出口,一句話裡承載的重量越是重,你越是喜歡她,你就越難開口對她述說。
你可以輕易地跟別人說,借給我五塊錢吧,借給我十塊錢吧。但是如果你想借一百塊,就會覺得開口比五塊或者十塊要困難,一千呢,一萬呢,或者更多又會是怎麼樣。而告白這件事尤為可怕,你開口向別人借取的是一個人的一段人生,一段人生,可能是最為寶貴的青春裡的一段人生,你怎麼能輕易開口。
其實我也想過,是不是她也在等我說出那句話,可是我又害怕當我說出那句話,真的得到她之後又會逐漸失去這種喜歡。我喜歡你,我在這個時候喜歡你,但是我不保證我會永遠喜歡你,可能我這個時候是最喜歡你的,但是之後這感情就會變淡,甚至會變的討厭你。
後來她嫁給了別人。
婚禮上的她相當美麗,她希望我祝福她,但是我害怕了。
你看,我其實對自己相當有自覺,這個世界很奇怪,我從小就知道周圍會發生很奇怪的事,我有的時候開口訴說一件事,那件事就會反著來,但是我無所謂。我說,希望您工作順利,但是你最後工作不順利了,雖然有點無情,但是跟我其實沒什麼關係。我說那個富豪必死無疑,他死了或者活了跟我有什麼關係呢,其實跟我沒什麼關係。
而且沒有人會真的以為我的話語和最後的結果有什麼關係,其實我也不覺得有關。
但是她不一樣,她是個好女孩,她捧著花拉著自己的新郎向我走來,向我敬酒,然後期待我說些什麼的時候我害怕了,因為那是我在乎的人,她的幸福不幸福都與我息息相關,我沒法輕易地作出那些不顧後果的發言。
然後呢,我問。
我看著淺發少女的側臉,淺發少女直直地看著海灘,雙眼裡映照黎明淺色的翳影。
淺發的少女低下了眉眼,然後說,婚禮上,穿著白色婚紗的她走了過來,想聽我的祝福,但是我害怕,我害怕我一旦祝福,那些幸運就真的會離她而去。所以我說,我永遠都不會再喜歡你了,我不愛你,你的婚姻一定不會幸福的,你這輩子都不會幸福的。我說,我看著她驚愕的臉,看到她眼睛裡失望的神色,然後我哭了,哭得意識模糊,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我都做了什麼,我在自己最喜歡的人的婚禮上對她惡言相向,那可是一位女孩的婚禮,或許這輩子只有一次,她只希望從自己的朋友口中聽到一些祝福的詞,甚至不必出於真心……
她深呼吸,然後是長長的嘆息。
他們幸福嗎,淺發的少女側過臉來,問我,她眼睛有點發紅,我記得她嫁的人是某個豪門的公子。
然後她說出了她最重要的人的名字。
很幸福,我說,我知道她說的是誰。
那就好,淺發的少女露出有些苦澀的微笑。
這就是我決定離開這裡,決定去其他城市的原因,我去了南國的島嶼。
淺發的少女說,我到了南國的島嶼,我對在那個南國島嶼上認識的朋友說,我要在那裡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再也不回到這座令人傷心的城市。
可是你才到那裡一年,我說,你才到那裡一年就遇上了兩百年一見的大海嘯,南國的一個度假島嶼,離這個城市有多少海里啊,居然又堵在了這座城市的海岸邊。
這次這個度假島撞過來的時候是撞在上次那座島上的,如果我沒記錯,市政府一直都沒有正式將上次那座荒島納到這座城市的正式版圖裡,所以嚴格意義上,這個度假島到了荒島邊上,沒有到達這座城市。
少女小聲嘀咕,何況一切都是自然的偉力,又或者是命運的機緣巧合。
就在這個時候,我和少女聽到,有人在喊叫少女的名字。
那是一位美麗的女子,衣著得體而並不奢華,她滿臉擔憂地招呼著淺發的少女,並用很急促的步伐向著我們這兒,向著混亂不堪的海濱長道的長椅走來。
我和少女都知道她是誰,畢竟幾分鐘前我還聽到她的名字從淺發少女的口中吐露。
我說,無論如何你其實都得到了你想要的,對嗎?
淺發的少女一口喝完了早已變溫的熱水,從長椅上站起身,看了我一眼。
但是帶著笑。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她說,一切都是命運的機緣巧合。
我成為作家大概十年了,說要從事寫作的話,算上寫那些雜七雜八的報導,從事寫作的年份只會比之更長,但毫無意外地,並不是什麼出名的作家或者腳本家。
這世上的所有職業都有著所謂的門檻之說。
有的時候看上去沒有也只是看上去沒有罷了。
對於作家來說也是這樣,不過是寫幾個字而已,好像誰都能寫,也確實誰都能寫,所需要的不過是一支筆,一張紙和一時興起罷了。
開始總是簡單的,你會寫一個故事,收穫一些感想,這些感想如果不足以成為你的動力,那你就不會有下一篇故事見世。
也許你願意堅持,你覺得你精於此道並終有一日能夠讓所有人看到。
讓所有人看到,可真正能讓所有人看到的總是那些天才,他們更像是怪物,又或者更敏銳更明白如何才能讓人喜愛。
而這世上天才總是層出不窮,你會看到那些更年輕的,更有活力的人能夠口吐那些玫瑰和寶石一般的故事,更年長更經驗豐富的作家倒出的故事猶如醇厚的美酒,只有你三流得不上不下。
你奮力追趕,卻沒有盡頭,這時候你發現你只會寫東西,你不會畫畫,不會其他的那些商業的知識,對世界政治的形式或者一塊牛排煎制的細節都不甚瞭解。
你除了故事和講故事的手段之外一無所有,即使這兩者都相當不堪但你仍然擁有一些驕傲。
但你不知道究竟你的故事講得多好,其他人才會認為你很好。
你唯一知道的,是世界上大部分的人更願意看一張圖片而不是看你的文字。
你會認識很多朋友,其中的很多都和你一樣,真正優秀的人站在金字塔的塔尖,而你在金字塔的底層,和眾多渴望站在塔尖的人一樣用手撐起金字塔的這一層。
三流的,不受歡迎的,人生已經處於半崩潰狀態的作家們。
直到數日前,你得知你認識的一個朋友突然寫出了一本暢銷書,一本在你眼裡乏善可陳的書卻大受歡迎,各大日報都給出相當之高的評價,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但是他一下就脫離了你們的行列,成為成功的佼佼者之一。
你去拜訪他,而他卻像是故意戲弄你一樣,給了你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張地址,並且勸說你到這裡尋求幫助。可怎樣的幫助能讓你寫出的爛糊作品成為作家榜上的常客呢?
雖然生氣我還是打算來這裡一看。
那是原本城市海濱街道,但隨著海濱逐漸被挖土填滿,那條街成為了較為有名的一條路,兩邊開發了諸多旅遊區域,房價也一漲再漲。
和六七年前,那邊只有一座不太能開發的孤島並不一樣,那裡成為城市新的開發區,且相當繁華。
我敲了地址上寫著的門,裡面傳來詢問。
於是我報上了名字。
在猶豫了一會兒後,裡面的人打開了門。
我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和門內的少女再一次相見。
上次見她已經是很多年以前。
她打開門,頭髮還帶著濕氣,淺綠色的頭髮,有海岸城市常有的蜷曲,搭在了肩頭。
好久不見,她說,面容上有些尷尬,真的很久不見了。
看來她還記得我。
我是被人推薦來的,我說,被一個作家朋友。
她點頭,我不知道她到底聽沒聽清我的話,示意我跟在她的身後走進房間,這間房間位於地價相當之高的地段,但是內部的佈置相當簡潔,她說,好吧,你覺得怎麼樣,你要喝點茶嗎還是啥,啤酒?
茶就可以了。我說。
她示意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然後去廚房泡茶。
相隔的距離並不遠,我能夠輕易聽到她倒水的動作。
所以你在這裡生活?我望向廚房的方向,覺得一切都非常不可思議,這是座人口眾多的海濱城市,每天有無數的人和他們無數的人生,人生就像軌跡,我從不覺得自己再有機會遇見她。
我在這裡生活,並且尋找一些較為輕鬆的賴以為生的工作。她說。
賴以為生的工作,和能夠幫助我有關嗎,我有點好奇。
什麼樣的工作,能既輕鬆又賴以為生啊。我情不自禁地一邊嘆氣一邊說出了口。
比如心理諮詢,她說,我花了一點時間進行學習和考證,好讓這份工作變得更加正軌。
你看到這間寬闊的公寓了嗎,但其實並不屬於我,她說,端著杯子和茶壺走了出來,放在了那張我曾經在高級的傢俱市場裡看到過的價格昂貴的桌子上,我真正擁有的不過是浴室和臥室,其他的部分都只能算是我的辦公室。
那也是相當奢侈的辦公室了,我說。
她聳了聳肩,然後坐了下來。
你怎麼給人做心理分析?我說,一般怎麼做?
她倒了一杯水,給我,然後說,你要弄清這點的話首先就得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會來尋求心理協助。
她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什麼樣的人才會尋求心理協助,當然是那些心理有問題的人。這些心理問題並不會造成太過嚴重的後果,但就像一團會黏著在身上,不斷變大的白色霧靄,把你包在正中,讓你看不清方向,甚至看不清這個世界。
什麼樣的人才會來尋求心理幫助?
那些痛苦的人,那些沮喪的人,那些絕望的人,那些失敗的人。
那些和我一樣的人。
我嘆了口氣,說,我想這就是我那位作家朋友願意來這裡的原因了。
你很嫉妒他,她說。
不,沒有,我剛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確實不怎麼嫉妒他,他賴以成名的那部作品並沒有太多他個人的特色,沒有那種鮮明感,甚至糟糕至極,所有的朋友都認為他這部小說沒有之前他鬱鬱不得志的諸多小說有趣。
他因為這部小說成名,意味著他之後會源源不斷地寫類似的東西。
甚至拋棄了以前那些自己的堅持。
她看著我,臉上帶著笑意。
我嘆了口氣說,你用了你的能力,當你說出口的時候,我就變得沒有那麼嫉妒他了。
她說,可能吧,但我發現我的能力也不是萬能的,所以只是一個嘗試。
她變了很多,我看著她,七年來歲月好像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她看上去還是如以前那樣,不過氣質沉穩了很多。最大的變化是,她似乎開始運用她的能力。
你開始用你的能力了。我說。
那從來不是一種能力,而是一種趨勢。她說,我知道很難解釋,但是我曾經做過嘗試,知道了很多事。
願聞其詳,我說。
她支著腿坐在了我的身前,然後說,我嘗試了很多,我發現我能夠做的只是一些小事,或者一些獨特的小機率事件,但是在很多的,大機率面前,我也無能為力。我曾經去每個醫院的新生兒,對他們說,你會死,你也會死,這個育嬰室裡的所有小孩都會死。
你真惡毒,我說。
她瞪了我一眼,繼續說,然後我也去那些病危的人那裡這樣說,我貼著他們陷入模糊意識的耳廓,說你會死的,你也會死的。
然後呢,我問,我開始躺倒在那個沙發上,我看著柔和的燈光。
你知道嬰兒會因為早產、疾病或者一些先天的原因活不下去,所以出生的新生兒並不是每個都有機會長大,這存在一個死亡幾率,她說,我那樣做了,但是死亡幾率並沒有變。那些瀕危的病人裡,死亡率也沒有變化。
她說,我沒辦法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這件事就是這樣,你讓全世界所有人變得幸福,就和所有人變得不幸福沒什麼差別,因為幸福本來就是從比較中產生的,說不定你把所有的幸福和不幸福量化相加,發現和遠古時期人類祖先那個時代相比,就沒有任何變化。
可你確實能改變一些事。我說。
是的,她說,我發現了,我確實能,或許是我對於事物的預測向來極其不準。
但是,她說,她認真地看著我,然後說,但是我必須得確認一件事,我可以改變,但是你得想清楚。
想清楚什麼?我說。
想清楚後果。她說,世界其實沒有為我改變,我只是改變了一種機率而已,暢銷書的排行榜一共就十位,我把你放上去,那就意味著本來在那裡的一個人就失去了名字。
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我說,暢銷書本來就只有十個位置。
你真的要讓我幫你,把你的名字替換成那個人的名字嗎,對我來說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但是你自己呢,你真的願意這麼做嗎?海拉說,就算你真的有寫出暢銷書的實力,日後你寫出的故事真的能靠自己進入暢銷榜,那個時候你還會有對自己寫出的故事的自信嗎?
你會想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應該屬於你,而是應該屬於一個你替換了的名字的人,你永遠無法真正證明自己,因為你只會覺得是我讓你上榜,讓你成為一個人盡皆知的作家,你永遠無法品嘗那種你付出了全部又得到全部的快樂,因為你總會以為快樂是我而不是你自己給你的。
我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我就不能,比如,你對我說句,你從來就沒有文學天賦,這種話嗎?我問道。
你怎麼知道你現在沒有呢。她說。
她放下水杯,側過臉,轉向我的方向,她看著我,我懷疑在短暫的七年裡,像這樣的夜晚有很多,痛苦的人向她尋求幫助,所以她已經看了太多像我這樣的人,知悉了太多這樣的痛苦。
所以我都會和那些人確認,確認他想清楚了沒有。
你不是說大部分的人都和你沒什麼關係嗎?我甚至覺得有點可笑。
我也會成長,七年了,每個人都會變化的。
她說,所以你呢,你想清楚了嗎?
我坐在海濱長道的長椅上。
我記得數年前我曾經和那名少女坐在類似的長椅上。
所以你的決定是什麼?
那名暢銷書作家朋友,好像知道我要在今日拜訪少女的家似的,在我坐在長椅上思考時,坐在了長椅的另一端。
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出名,但是至少我過得心安理得。
長風吹來,我必須攏起手才能點燃煙。
朋友拍了拍我的肩,又在海濱大道的夜色裡走失。我知道他為何那樣選擇,他的女兒剛出生,但是母親患上了重病,他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失去夢想帶給他的快樂。
而我相當執著,從來不想失去那些。
從站立處向遠望去,陰冷天氣裡,灰色的浪花拍在裂開的海岸,被陡峭的山崖分開,猶如舌尖分叉的女神舔舐背面開闊的刀刃,留下藍色鮮血般的濕跡。已經是初冬了,在這個季節,海風終於與悲傷一同失去了節制,乾燥而清冷地擦拭著行人的面孔。
我站在崖邊,由於數年前開始的關節的症狀,在這樣的寒冷的天氣裡膝蓋總是隱隱作痛,不得不撐著手杖。因為海風的吹拂,口舌乾燥,用手指撐著下滑的眼鏡時,掌心觸碰鼻側,冰冷得出乎我的意料。
女人,仍然保持著少女般的狀態,站在我的身前,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此處是這塊與浮島類似的大陸靠近海的外沿,行政於將這塊區域劃作一座海邊的公墓,由於景色出眾,這座公墓到了現在居然是頗為出名的一處勝地。
墨綠色頭髮的女人和我,站在了公墓旁的一處高地,或者說是小山坡,這兒並不屬於公墓,但是能夠輕易地看見公墓裡發生的一切。
現在正發生的一切。
那是一場葬禮,在陰雲密佈的今日,冷空氣攪動著雲層,天空中堆積的雨雲以比以往更為迅猛的速度變化著形狀,有一個瞬間,西方的某朵雲看上去像是泫然欲泣的女人的側臉。
葬禮相當隆重,黑色的轎車停在了公墓門口,然後有八位穿著黑衣的男士將棺材從車後抬出,那棺材上蓋著布,布上的花紋屬於這座海濱城市一個頗有地位的家族。
這個家族在四日前失去了自己執掌大權的女主人。
你為什麼不去看她,我說,你應該有這個權力參加葬禮,據我所知,你幫了她許多。
女人,仍然保持著少女的樣貌,這讓人驚奇,或者也在情理之中。
她遠遠地看著那棺材下葬,隔著數百米盯著牧師的雙唇,好像她能通過年邁牧師雙唇的翕動讀出他對死去友人的所有評價。
我沒有那個資格,她說,然後苦笑,撇過頭,不再去看葬禮的情景。
為什麼,某種豪門的規矩?我問道。
我是不應該出現在葬禮上的人,她說,在很久之前我就失去了老去的權利,被死亡所排斥,所以不該出現在葬禮上。
但是你拖延了她的死亡,我說,她的病症相當嚴重,很多人覺得她在一年前就該死去。
我並沒有拖延她的死亡,她說這話的時候,隱藏著一點憤怒的情緒,憤怒於我對某事的不瞭解,她說,我沒有拖延她的死亡,我只是增進了她的痛苦。對於痛苦的人來說,死亡存在著一種意義,你有沒有想過,有的時候死亡並不是其他,而是一個界限,在人終於承受不住肉體苦痛的拖累時予以解脫。
然後,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讓她能夠活得更久一點,我說,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靠說這樣的話,讓她活的久一點。相當自私,我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她在做這樣的祈禱。但是也讓她品嘗到了超出死亡那個界限的痛苦。
到最後她已經失去人形了,她沒日沒夜的咳嗽,無法入眠,她的臉像是融化了的蠟像那般耷拉下來,我握著她的手的時候以為自己握著冰冷而纖細的死物。
她還是死了,我說,至少得到了解脫。
女人重新戴上了帽子,那是一頂黑色的帽子,藏住她墨綠色的短髮,黑色的面紗從帽簷掛下,將她那十數年未變的容顏遮掩在重重神秘之下。
四天前的早晨天氣比今天要好太多,她說,一反常態的,她相當精神,讓我拉開窗簾,我照她的話這麼做了,那憔悴的病容在陽光下的時候變得更加蒼白,但是她神情淡然而舒適,讓我想起她原本擁有的美麗。我險些落下淚來,說,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而她露出了笑容,她說,會的。
女人沿著山坡上的小道緩緩向下走,這就是一切了。
我撐著柺杖,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後。
她最後還是離開了,你呢,你要去哪裡?我問。
我知道在這十數年裡她逐漸成為這座城市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有些人認為她是地獄裡爬出的惡魔,因此上帝要反向踐行她說的每一句話語。有些人認為她就是當代的神明,以否決現實的方式創造命運。但無論如何,所有人都試圖從她的談話裡得到一些東西。
無一例外,即使她死去的那位友人也多多少少憑藉了些許。
到最後,未曾要求她的只有我,也因此我能獲得她的友誼。
世人皆以為她的話語含有某種神意。
但她自己始終不這麼覺得。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與她到了海濱大道旁的餐廳,那裡再也沒有海景,於是客人來得相當地少。最後歸為重新進行規劃的區域,我與她散步經過那裡的時候已經是無人的廢墟。
在那裡,我們坐在全是破碎石礫和白色石膏灰的座椅上,靠著玻璃碎裂的巨大窗戶,看著原本是海岸而現在燈火通明的陸地,進行對談。就如同我們回到了十數年前,只不過是在夜晚,星光與月亮代替了白日,四處是傾倒了的盆栽,被推倒在地的餐廳吧檯。
她說,這其實是一種預感,只不過我的預感相當不準。
預感?我問。
嗯,她說,任何人,在開始認識世界的時候,在腦內逐漸拼湊著世界的碎片,尋找著這一些碎片和那一些碎片的聯繫,尋找整個世界運行的邏輯,然後我們可以下判斷,認為這件事是這樣的運行的,那件事是那樣運行的,各有規律。
我明白了她想說什麼,笑了下,然後說,你覺得你對與世界的變化非常敏銳,但是預測的結果卻又往往與正確的趨勢相反,是這樣嗎?
對!她說,我只是提前說出了錯誤的判斷,而並不是擁有改寫命運的能力。
更像是一種始終會錯誤的占卜。
這或許是個很好的解釋,我說,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種比較異常的能力。
她不置可否。
但是我從她的神色流露出的東西里,感受到了什麼,什麼冰涼而冷寂的情感。是啊,如果一切真的如她那樣,是她的預測的話……
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那些人,那些把我奉為神明的人,實際上我什麼都改變不了。她說,我回到這座城市來是因為她,並不是為了其他的什麼,實際上,給那些人幫助也不過是幫助她的某種方式。
我頷首。
我在很久之前就得知,她的能力是在得到她的同意後,她的友人散佈出去的,這當然並不是女人的本意,只不過她信任自己的友人,那種信任早在很開始的時候就超出友誼的範疇。
她死了。
回到現在,我逐步跟在她的身後走下山坡,就像是跟在雅典娜身後的奧德修斯,在漫長痛苦的旅途後,面露無奈地準備屈尊接受自己的命運。
現在她死了,那些曾經追隨你的人要怎麼辦?我問。
那些人的命運並不曾因為我的話語而改變,她說,我只是做出了相反的預測,所以我離去後,世界仍然還是世界,沒有區別。
那麼你呢,我問,你要去哪裡?
她沒有說話。
但我跟在她的身後,我們走下山坡的時候花了太多的時間,下午的葬禮已經結束,穿著黑色衣服前來參加葬禮的憑弔者都陸續離開。
我與她進入公墓,到那座尚未經歷風雨磨損的墓碑之前,她用手撫平著地上新鏟的泥土。初冬,那些泥土已經開始變得堅硬。
我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女人在哭泣,她的眼淚落在那些泥土上。
所有人都是這樣,她說,她話語裡帶著無法用黑色帽子或者面紗蓋住的悲傷……
所有人都是這樣,她說,我們永遠在追尋幸福的道路上,但永遠無法達到終點。所有人的一生都被巨大的痛苦籠罩著,我們永遠活在一場沒有盡頭的悲哀之中,唯有很少的時候能得到快樂。我們都追逐著自己渴望的事物,以至於遺漏了這一過程中收穫的一切,又像飛蛾撲火那樣撲向人生的終點。到頭來我們一無所獲,相愛的人得不到祝福,孤身一人者尋不到相攜一生的伴侶,到最後,即使是最簡單的病症都無法得到妥帖的醫治,即使是最簡單的善舉也不會有人施行,沒有人再期盼未來,再沒人能度過孤獨、痛苦、冰冷和嚴冬。
女人話語裡綴滿淚水,那份巨大的悲傷,藉由她話語吐露的字句如沉沉的夜幕一樣壓迫過來。
她揚起臉來看著我,神色憤怒,像是為我們降臨於世卻必須承受身而為人的痛苦感到憤憤不平,她看著我的眼睛,好像把我當作某種化身,質問我,為什麼我們無法生活在一個每個人都能夠得到自己所求,生活在一個人人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呢?
這也是我所擔心的。
女人的話語如果出自一種預感,那麼當這個世界越發幸福,只有她,只有她會愈加悲傷。如果這個世界越來越悲傷,那麼她雖預感幸福,卻也無法在現實發生後感到快樂。
她始終無法擁有快樂。
我沒有說話,待女人的情緒冷靜後,我遞出我的手帕。
她說,我想再和她待一會兒。
雖然很擔心她的狀況,但是我知道她這個時候需要的確實是獨處時的嫻靜。
沒關係,我說,最後我們都會勝利的。
希望如此,她先猶豫,又在數秒後變得堅定,是的,我們會勝利的。
我離開了公墓,燈已亮起,黑夜的影子裡我只能看到她獨自一人,站在墓前的瘦小身形。
她從未變老,也因此從未長大。
那身形瘦小,無法承擔整個夜晚的重量。
在第二日的時候,我從昏沉的夢裡醒來。
得知由於海浪的拍打或者海岸岩石疏鬆的土質,我們市引以為傲的,建在海岸邊的嶄新公墓像是山體滑坡一般,落入了海中,在這場事故中,只有一人失蹤,沒有其他人受傷。
專家觀測到那滑坡的山體並滅有直接破碎或毀滅,而是漂浮在海上,成為浮萍般的孤島,沒人能夠通過預測知道那座滿是公墓的荒島會去向何處,又會在何處完全沒入大海。
照片裡,所有人望著那座遠去的島,好像那承載了他們目光的島將隨著洋流去往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我撐著手杖,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在看到新聞上,那巨大滑坡的照片時,我知道這就是故事的結尾。
我知道那是一份沉甸的有整個世界重量的不幸。
也是一切幸福的開端。
—FIN—
言情,日常,和菓子,前輩
高中畢業,紬結束了學生的身份,隨後她繼承了爺爺的和菓子店「夢月堂」。
打理夢月堂的並不只有她一個人,紬最為重視的後輩夏野小夜子也前來打工幫忙。
兩人聊著和菓子的話題,準備著每日商品,過著平靜又心動不已的日子。
請細心品味吧,這時而苦澀時而甘甜的物語——
「一點酸味和苦味都沒有的檸檬,你在說什麼傻話呢,小夜子醬。」
紬說著,彎下腰,將鑰匙插到了鐵拉門的鑰匙孔裡,向上拉開拉門,眼前出現的是擦得有些反光的玻璃櫃檯,不過櫃檯此刻都空空如也,要在之後的半個小時內擺出當日販賣的商品。
現在的話,就只有櫃檯表面孤伶伶地反映著凌晨尚未完全日出的淡紫色天空。
「誒,怎麼樣都不可能嗎?」
黑色短髮少女繞過了,身形相較紬要矮了一個頭,跟著紬走進了店裡。
紬的身材並不出挑,比紬還要矮上許多的美少女——夏野小夜子,就毫無疑問屬於身材嬌小的那類,傳言說走在路上曾被當成初中女生過。
「可是呀,前輩,有人說過自己吃過一點酸味和一點苦味都沒有的檸檬哦。」
「哦哦。」檢視了一遍店內,木造結構的小門戶散發出令人安心的氛圍。
被無視少女無奈地嘆了口氣,「聽人家說話啦!前輩——」
前輩。
沒錯,細心的讀者恐怕已經由這個稱呼推測而出兩人的關係,夏野小夜子,與紬在女高時代時是相當恩愛的前後輩,只不過今年春天,高中畢業的紬選擇繼承家業,失去了學業上的前輩這個身份。不過在那之後,小夜子在下午放學和雙休日也會來紬的店裡幫忙,又成為工作上的後輩了。
紬看著小夜子瓷娃娃一般的臉和粉嘟嘟的雙頰,像是承受不了夏野小夜子的可愛一樣,呀地一聲將臉轉向了別處。
啊,前輩,多麼美妙的稱呼啊,為什麼有些平平無奇的辭藻出自可愛的美少女之口以後,會變得比蜂蜜和豆沙餡還要甜美呢。
「難怪呀,我說平時睡到中午的小夜子醬今天為什麼會這麼早來。」紬脫下外套,穿上了棕色的短袖布衣,仔細地將長髮從鬢角處掖到耳後,戴上了防止頭髮脫落的帽子,「又有人和你說有的沒的了嗎?」
「畢竟在和菓子店打工很少見嘛。」小夜子一邊嘟囔著,也穿上了她的工作服,是造型和紬一樣的布衣,不過顏色被染成了淡淡的紫色。
鬢角的頭髮很短,所以小夜子要用髮卡將頭髮固定在耳後,「材料呢?」
「紅豆已經煮過了,接著是這個,你那份的黃豆粉和糯米飯。」
「我看看我看看,今天的主打是御萩呀。」
「嗯,畢竟已經真正步入秋天了,做這個正合適。」紬說,「待會兒要先處理紅豆,然後記得把糯米飯燜好稍微搗至粘稠狀,豆沙也有準備,我做一個,小夜子跟著做一個,這樣可以嗎。」
「好呀。」小夜子點了點頭。
「好,」紬點了點頭「那就開工吧!」
這是一家位於東京都港區田町,從田町站下車之後向西北的街道步行十分鐘左右就能夠到達的和菓子店,坐落在一家有十數年歷史的私人商鋪和一家雜誌專賣店之間。
店門櫃檯旁用木匾寫著「夢月堂」這種怎麼看都不像是和菓子店的店名。
這個名字據說是紬的祖父在買下這家店後,花了一個晚上翻鬆尾芭蕉的俳句之後取的,不過紬不是很喜歡松尾芭蕉,所以也沒有找到出處的想法。
祖父去年去世後,在市區的工作的父母想要將紬帶回城市生活,將這家店賣掉,但是在紬的執意堅持下,由高中畢業的紬來主持著夢月堂。畢竟耳濡目染,五歲開始製作和菓子的紬,手藝雖然不及祖父,但差得不多,半年來的經營也算是有聲有色,這才讓父母放下心來。
「所以呢……小夜子醬?」準備好了販賣的商品,紬抖了抖有些勞累的手,將小夜子偶爾失誤做的不太能賣出去的幾枚御萩攏到了一處,小心地用手指夾起一枚,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紅豆覆於表面的淡淡的甜,和糯米的香味帶來的那種滿足感讓紬眯起了眼睛。
「誒?」揉著自己肩膀,坐在櫃檯後椅子上,小夜子抵著身後牆面的頭轉向了微微笑著的前學姐,「你說什麼呀,前輩。」
「就是你早上說的事啊,」紬說,「那個,一點酸味和苦味都沒有的檸檬。」
「啊,不說我都快忘了,」小夜子嘆了口氣,「我的同班同學,就是那個短髮齊劉海的,愛麗絲醬,因為在學校突發哮喘送醫,現在不得不在家休息。」
「誒……」紬偏著腦袋,「哪個愛麗絲醬。」
「有棲川同學啦,因為是有棲川(arisugawa)所以是愛麗絲(alice)醬。不是來過店裡嗎,上次,說,原來和菓子店不賣真的水果呀,的那位。」
「啊啊啊,排球部的吧我記得。」
「是,然後昨天我們一起去探望她,然後她就問我,今天不用去和菓子店打工嗎,我說已經向學姐請假了所以沒有問題。然後就談到很久以前她哮喘初愈時,曾經在和菓子店吃到過一點也不苦和一點也不酸的檸檬的事了。」
「那顯然就是菓子吧。」紬說。
「哎,我也這麼說了,但是,愛麗絲醬說,那毫無疑問是水果一樣的味道和口感,和菓子的話沒有那種感覺吧。」
嗯,紬一邊思考著一邊點了點頭。
和菓子的甜味多來自於食材本身或者餡料的處理,最後做出來的成品以糕點形式為主,給人感覺,那種甜味,比起糖分多的水果比如柿子或者楊梅的自然甘甜,更注重在於甜味呈現出來的那種細緻感,比如綿綿的豆沙餡的那種屬於作物的清淡甜味。
最大的問題其實在於,大部分的和菓子其實沒有水果那麼甜。
「但無論如何,檸檬沒有一點苦味和酸味也太不可思議了吧。」小夜子說,「我們都說是愛麗絲醬記錯了啦,而且,愛麗絲醬根本吃不了苦味,所以不可能吃下一片檸檬的!」
「嘛,」紬說,「那麼小夜子覺得呢,真的是這樣嗎?」
「我覺得那是一種和菓子啦,所以才會這麼早來找前輩嘛!」少女聲音多少感覺有點委屈。
紬示意手上的菓子,問小夜子自己要不要吃。
小夜子搖了搖頭,從包裡拿出了自己的午飯,「反正也差不多啦。」
紬伸出手,揉了揉後者的頭髮,看著小夜子手上的代餐粉沖劑,微不足道地嘆了一口氣。
「愛麗絲醬的家在哪呀,小夜子醬,等關店後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吧!」
「哦,小夜子醬,不是昨天剛來過嘛!啊,還有和菓子學姐!」
「什麼叫和菓子學姐啦,快點叫紬前輩!」小夜子雙手撐著腰,「前輩可是聽說你生病了以後特意來看望你的!」
坐在床上的愛麗絲醬微微頷首,「十分感謝。」
「哪裡哪裡,」紬將手上的東西放在了桌上,「實在是,沒有酸味和苦味的和菓子,這件事實在有點有趣,所以想看看,愛麗絲醬說的是不是這樣的東西呢,做好以後就拿過來了。」
「誒?」愛麗絲看著紬手上的紙袋,紙袋上畫著夢月堂的店名。
在短暫的愣了一下以後,有棲川看向了袋子,「啊呀,我只是隨口一說來著。」
「怎麼樣,要來嘗嘗看嗎?」說著,小夜子從袋子裡拿出了兩個小小的圓盒。
她打開其中一個圓盒,放入了一次性的勺子,遞給了病床上的有棲川。
圓盒裡是黑色的果凍狀物體。
「誒,是這個嗎?這個和檸檬看上去完全不一樣誒。」有棲川稍微有點嫌棄。
「讓你吃你就吃啦,這是對身體好的東西,你就當是菓子的一部分吃下去啦」小夜子說,「難不成要我餵你吃嗎?」
紬有一瞬間覺得,如果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就好了。
「好啦,菓子的一部分,應該也是甜的吧。」有棲川挖了一大塊黑色的半透果凍,遞進了嘴裡,嚼了一小下後,面露難色,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
「小夜子!這根本就超苦啦!」
「因為是川貝枇杷膏,所以當然會很苦,但是對肺有好處哦。」
小夜子像是惡作劇得逞那樣笑了出來,然後打開了第二個略大的食盒,那裡,一片檸檬被放在了玻璃盞子中。
小夜子將玻璃盞遞到了有棲川手中。
有棲川看了那一片狀似檸檬的食品許久,用塑料勺子挖下一點,送進了自己口中。
「啊,就是這個……」少女迅速地將剩下的一掃而空,「沒想到居然又能吃到,和菓子學姐,這也是和菓子嗎!」
「是呀,」紬笑著說,「這也是,菓子的一種,是用葡萄柚果汁和寒天瓊脂做成,名為甘蜜柑的菓子,不過只是外形作了更改,所以也能做出檸檬的樣式。相較下來,比起傳統的菓子,更像是質感稍硬的果凍,這樣的感覺。」
「果凍嗎?」有棲川吐了吐舌頭,「果凍也算菓子,感覺有點狡猾呀。」
「本來菓子就和水果有關嘛,第四十五代天皇聖武天皇的時候就曾在詔令裡寫道,『橘乃菓子之首,人之所好。』所以,不僅僅是這份甘蜜柑,中元節時互送的橘子果凍,其實那也算是菓子的一種。」
「可是,為什麼能這麼甜呢,明明是菓子?」
「啊啊,這個啊……吃完苦的東西以後立刻吃甜的,會留下吃食比原來甜很多的印象,人對於味覺的感受是很容易受到印象擺布的。」紬說,「有棲川同學也是,吃到小的時候也是生病的時候,對哮喘會有好處的潤肺的,也就梨子啊,枇杷膏啊諸如此類,或者就是一些比較苦的藥物了。有棲川同學不願意吃苦的東西,一般父母大概會這麼哄嘛:雖然藥是苦的,但是吃下去之後就能吃到甜的啦,所以要一口氣把藥吃下去哦!」
「哎呀,沒想到前輩真的知道呀!」
天色已經比較晚了,紬送小夜子回家的時候,小夜子踩著路邊人行道的道牙,伸開雙手搖搖晃晃地走著,「關於和菓子的一切,前輩真的什麼都知道呢!」
紬沒有說話,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秋天已經到了,夜晚的田町站前店,沒人的時候讓人感覺有一些冷清。
「對於和菓子,我什麼都知道!」紬說,「所以總有一天也會做出,讓小夜子也能夠嘗到甜味的菓子,這樣以後小夜子就忍受不了口感和味道都一塌糊塗的代餐沖劑了!」
小夜子停下了在道牙上走鋼繩一樣的腳步。
她轉過身來,看著紬。
「嗯。」小夜子用力點頭,或者她還想說什麼,但是並沒有繼續說出口。
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她說「啊!前輩!」
紬揚起了眉毛,問道,「怎麼了。」
小夜子笑了,露出了虎牙。她說:
「前輩你看,站在道牙這裡,我就和前輩一樣高了呢!」
什麼呀,紬在心裡想著,真是莫名其妙,但是看著眼前少女的笑臉。
她也笑出了聲來。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看似日常,但卻在平靜中有著淡淡的甘甜。小說中紬與夏野小夜子的互動簡直甜而不膩,有多少都能吃進去。 整體讀下來很流暢,感情把握得也不錯,我想這都是紬平時觀察大家情感得到的經驗吧~ 總而言之是非常值得期待的作品,不知道能不能成為周指活呢?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經營是困難的,也就是「苦」。不過,夢月堂的日常卻是甜蜜的。 吃了苦的東西後,甜食的味道會更加突出。是的,小說非常甜蜜,無論是和菓子的味道,還是紬與小夜子的關係。 作者對和菓子的描寫也非常精細,要是推出同款和菓子的話,一定會瞬間成為熱銷品吧~呵呵,真讓人期待。
靈依娘:沒想到紬小姐的寫作風格似乎與本人反差相當大呢……
那是夏野小夜子穿著短袖,屈身穿過由茅草搭建而成、豎立在地上的巨大圓圈時發生的事。
有人輕輕在她的身後呼喚她的名字,這讓她有些生氣。
原本,所有人都是為了消除上半年的災厄才穿越這道茅之輪的,但是在自己穿越過去之後,從身後傳來對自己的呼喚又算怎麼回事呢。
她轉過頭去。
那個招呼她的,有著淺色長髮的少女也順勢穿過了茅之輪,同時,手裡拿著一隻御守。
臨近夏日傍晚,太陽快要入山,於是山陰側的神社在此刻相當肅靜,淺色長髮的少女小心地將御守遞給她。
那是她的御守,可能是遺落在了地上,她接了過來,仔細端詳。
淺色長髮的少女揮了揮手,然後側過臉去,大概她也是來幫忙的,遠處有神社的工作人員招呼淺色頭髮的少女,於是她輕聲道別之後就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夏野小夜子眨了眨眼,看著手中的御守,抬頭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記得她,但是她知道那個淺色長髮的少女是學校裡的學姐,在學校裡曾有數次碰面。
啊,忘了說謝謝了,她想,沒有辦法,等之後有空的時候再跟她說吧。
然後,少女收起御守,繞回了茅之輪的入口側。
為自己忘了向淺發的少女道謝一事,帶著懺悔的意思再次穿越由茅草紮起的圓形門扉。
「前輩,在幹嘛呢,以及……這位先生是?」
夏野小夜子,剛走進夢月堂的店,就看到學姐走出了櫃檯,站在了這家和菓子店的中間,與此同時,店裡還坐著一位老人。
夢月堂是一家坐落在東京都港區田町出站西北街道的和菓子店,是一家頗有歷史淵源的店面。現任的店長紬去年剛剛高中畢業,就從逝世的祖父那接手了這家店面。
這家兩層樓建築的和菓子店並不大,而往來購買和菓子的大多是附近的住戶,到了夏野小夜子放學到店裡幫忙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沒有太多需要售賣的菓子了。
但,在這快一年以來,小夜子還是第一次看到紬在夢月堂營業期間離開櫃檯後面。
「小夜子醬,快點換好工作要用的衣服吧……」紬微微點了點頭,「我待會兒可能會出門一趟呢。」
老人拄著柺杖,看向了小夜子,也微微點頭示意。
「然後,這位是吉田先生。」紬接著介紹,「以前曾經到過附近,還買過祖父做的菓子,今年退休,一時興起來到這裡作故地遊,待會兒可能要麻煩小夜子稍微接待一下吉田先生了。」
小夜子脫下外套,然後穿起了布衣。雖然仍然是短袖,但是室內的暖氣開得很足,所以實際上小夜子並不會感到冷。
她沒有立刻去櫃檯後面,而是好奇地走到了店中。
「這一種也不是嗎?」紬說,「夢月堂早春慣例會售賣的和菓子大概就這麼幾種了……」
被稱呼為吉田先生的老人還是輕輕搖了搖頭,「不,應該不是這一種。」
小夜子看著瓷碟中的和菓子,「啊,這個是冰梅。」
「對,」紬頷首,「山藥泥摻細碎的紫蘇葉製作,在成型後切塊,是非常典型的江戶菓子,也是早春時夢月堂經常做的菓子之一。」
「為什麼要在現在做冰梅啊。」小夜子說,「現在才剛入冬不是嗎。」
「啊,是吉田先生的要求,他想吃以前曾經在夢月堂見過的一種菓子,但是我有點記不清是什麼菓子了……」
「唉,其實也有我記不清的問題,」吉田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嘆了口氣,「那都快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只記得我是在早春到田町這裡的,那時,紬小姐的祖父在店裡製作了這種菓子,當時嘗了覺得非常美味,所以最近在附近旅遊的時候,又想嘗嘗看,才到了這裡。」
「是這樣啊,」小夜子偏了偏頭,「那是什麼樣的菓子呢。」
「是深色的,」吉田先生在自己的身前用手指比劃著,「是這麼一小塊,塊狀的菓子。」
「學姐有什麼頭緒嗎?」小夜子用燙好的抹布擦了擦手,走到了櫃檯後面。
她隔著櫃檯和兩個人說話。
「嗯……要說早春的話,應該是三四月時的菓子,不管是哪家店,這個時候會做的都會以上巳和雛祭為主題,所以大多數都是含有桃花、梅花或者桃子果實的意味。單純塊狀的話,倒是有幾枚羊羹,但是……吉田先生說的菓子肯定不是羊羹吧。」紬看向了老人吉田。
吉田點了點頭,「雖然清涼的感覺好像有點像,不過那肯定不是羊羹。因為我那時吃到的時候還在想,『這東西口感和羊羹』也差不多嘛,所以肯定不是羊羹。」
小夜子微微笑了一下。
到底是什麼都已經忘記了,卻還記得當時的想法,這件事聽上去就有趣很多。
此時,站在夢月堂店中的紬仍然穿著和菓子師傅的衣服,但是摘下了帽子,有一縷散落的頭髮懸在淺發少女的眼前,小夜子覺得這樣的前輩有一種有別於其他的女生的感覺,像是什麼冰冷的麗人。
「那……洲濱或者若草呢,都是一塊一塊的。」
「夢月堂不賣這兩種啦,尤其是洲濱,」紬苦笑了一下,不過那份苦笑很快就轉化為了真正的笑容,「呀,小夜子醬都能說出店裡沒有做過的菓子的名字了,看來很努力,真了不起。」
小夜子因為被紬誇獎,稍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說努力,也算不上努力,這兩天她只是隨便翻了翻和菓子相關的書籍,看了些感興趣的製作視頻。
「唉,看來沒有辦法,」老人吉田在這個時候低下了頭,「下次有機會再來的時候,再來夢月堂看看好了。」
「不,讓每個來夢月堂的人都能吃到他想吃的菓子,」紬脫下麻衣,穿上掛在了門後衣帽間的外套,「這是祖父當時建立夢月堂的目的所在。」
「前輩要你要去哪呀。」小夜子這才想起自己進門時,紬說過會出門的事。
「去食材市場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紬說,「反正也要去採購食材嘛。吉田先生,如果有什麼其他想吃的菓子,也可以讓小夜子製作。」
「誒。」
「反正小夜子醬什麼都會做了嘛。」紬壞笑著,走出了玻璃門。
留下了稍微有些慌張的小夜子。
「說起來,」小夜子泡了一杯茶,放在了老人的桌前,「吉田先生是哪裡人呢?」
「是神戶那邊來的呀。」吉田點頭致謝。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年齡可能有自己兩倍的老人,小夜子卻覺得吉田沒有長輩那樣的架子,相反,卻相當平易近人。
「啊,那離這裡還挺遠的。」
「是啊,兢兢業業工作了十多年,唯一一次能夠記得的遠遊是和妻子在十年前到東京都的閒逛。」吉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春的時節對於尚且年輕的孩子們已是開始暖和起來的時日,但是對於老人來說,還是過於冰冷了。
「這次您的妻子沒有來嗎?」小夜子坐在了櫃檯後面,就只能看見老人的背影。
老人喝下一口茶,發出滿足地嘆息聲,「我的妻子在十年前已經去世啦,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對不起……」小夜子張開了口,想要說什麼卻又沒法說。
但是吉田卻相當豁達,讓小夜子不要在意。
「沒關係,十年前那次也是,肝癌,治療了以後還是不見起效,醫生說,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吉田看向店的外面,所以小夜子沒法看到老人的表情,「那時候她說,以前從來沒有去過東京都呢,不如趁著最後的時間去一次吧!就一時興起想要過來,於是我們就到了這附近。」
「您的妻子也是相當可愛的人啊。」
「說是相當任性才對吧,」吉田笑了兩聲,「到了這裡的時候,吃了夢月堂的菓子,又去了附近的神社,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就聊起有關後悔的話題。」
「後悔的話題?」
「是啊,十年前那會兒,我整天忙於工作,回到家也都是快凌晨的時候,她總是在那兒等我。沒有人的家裡,快涼掉的飯菜,她每每抱怨時我嫌她煩,因此起矛盾也是常有的事。她精神不好的時候我也沒有注意到,或者是她有意不讓我注意到吧,等她一個人受不了,去檢查得了結果的時候,我才……」
老人的話有些哽咽,「我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啊,為什麼不早點……為什麼我到那個時候還在抱怨她呢,為什麼在對待她的時候,我總是在做讓我後悔的事呢。」
「可能,您的妻子只是不想讓您擔心吧。」小夜子低下頭,看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雖然有點痛,但是沒關係的,肯定只是些小毛病,過會兒就會好了,所以不願意讓您為此擔心吧。」
「也許是吧,」老人說,「那時我們到這附近,看到了初春的櫻花,開的並不茂盛,那時我覺得很傷心。妻子卻毫不在意,說,過去的都過去了,過去就不用在意了。」
咦?
小夜子一直低著的頭抬了起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聽到這句話完全是在……
「您的妻子真的說過這句話嗎?」她說。
吉田點了點頭。
小夜子在愕然了兩秒後反應過來,站起身,到了門口,從門口的外套拿出了手機,祈禱自己來得及。
「那麼,您當時吃到的應該是這個。」紬說,將一塊三角形的菓子遞到了老人的身前。
「啊,確實是這個……」吉田吃下一口後,露出了笑容,「就是這個,我,我在十年間都會偶爾想起來,當時和妻子一起吃的菓子,但是,無論哪家店都找不到。」
「其實就是水無月。只不過將豆子替換成了葡萄果汁,做法也很簡單,注意的要點是需要加足夠的蔗糖和做分層」紬說,「只不過這不是初春時的菓子,而是晚春時的菓子。」
「晚春?」
「對,畢竟是十年前了,那個時候您又十分悲傷,所以記錯了。」紬說,「水無月是六月的菓子,而您看到的不是早櫻,而是晚櫻。由於氣候問題,這一塊的櫻花總會相較尋常更晚開放和凋謝,附近有幾棵的櫻花瓣甚至拖拖拉拉到六月的尾聲才會完全落下。」
「通常來說——」紬嘆了口氣,「通常來說,水無月是夢月堂只會在附近神社舉辦夏越祓的時候才會做的菓子,也會送到神社去供前去進行茅之輪儀式的市民們品嘗,當然也是為了更受孩子們歡迎才把紅豆的部分替換成淡紫色的葡萄果汁,總之我也沒有想到是這個。」
所謂的夏越祓。
是在六月底的神社中舉辦,人們為了除去上半年的災穢而舉辦的儀式。
也有為了驅逐那些小小的後悔,不以過去的煩惱拖累未來,有這樣的意思。
過去了的就會過去,過去就不用在意了。
原來——
「原來是這樣啊。」
老人用手抹了抹眼角。
在送走老人後,紬如慣例關上了店門,然後就送小夜子到車站。
「小夜子是怎麼想到是夏越祓的呢?」紬說。
紬在食材市場接到了小夜子的電話,於是買了製作水無月的材料。
「嘿嘿,是秘密。」黑髮的少女笑了笑。
然後她又想起了那一幕,淡灰色的天空下,淺色長髮的少女站在茅草紮成的圓形門扉前,笑著,像是要說些什麼一樣將御守遞給她。
遠處有人在呼喚少女的名字,於是淺發的少女側過臉去……
「前輩。」
「嗯,我在。」
「謝謝。」她說。
「咦?今天的事應該是我謝小夜子醬你吧。」
她笑了下,沒有再說話,用力地揮手與前輩道別,然後小跑著進了車站的閘機。
她並不打算為自己的和菓子前輩解釋這句突如其來的感激的由來。
「要進行新年參拜嗎!」
簡訊裡這樣寫道。
原本無精打採,幾乎是拿著手機趴在床上的紬在看到簡訊和發信人的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
這條以感嘆號結尾的邀約,自然是來自於學生時代和現在工作上的後輩夏野小夜子。紬在接到簡訊的瞬間就打消了之前數個小時的困頓。
大概在四十分鐘前,紬就這樣等著小夜子的簡訊。
哎呀,怎麼簡訊還不來呢,難道小夜子有其他好到一起去新年參拜的朋友,忘記了這邊還有一個苦苦等待的學姐嗎?又或者,小夜子醬向來是個不太會拒絕別人的人,如果有人以自己的生命作為條件要挾和小夜子醬一起去新年參拜又怎麼辦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也、也就只能原諒小夜子這一次了。
這個人就在這裡如此這番想著有的沒的,直到現在。
好在祖父已經去世,而父親與母親都住在市內,獨自一人居住在寓所的紬這番姿態沒被其他任何人看到,不然必定會換來深沉的嘆息。
在收到消息之後,淺色頭髮的少女就立刻從床上起身,「誒呀,我就說小夜子醬不會找別人去嘛。」話語中彷彿是對方離不開自己似的,少女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開始做出了一年最後一日進行新年參拜的準備。
今年不行的話那就明年。
明年不行的話那就以後。
紬一邊準備一邊想,無論如何,想要與小夜子醬一起做的事雖然有很多,但總有一天會全部做完的吧,到那時……到那時就決定去做許許多多新的事就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又振動了一下。
「誒,前輩不在嗎,那我和別人去也沒關係咯?」
忘了給小夜子醬回信息了!
少女放下手中的衣服,幾乎像是摔倒一樣回到了床上抓住了手機,中途左腳小指還被房間中央的桌子磕碰了一下。
「去去去,一定去一定去!」少女連忙按下信息的發送鍵。
將手機按在了胸口。
這個時候腳趾的痛才姍姍來遲,「啊,好痛……」
不過那份痛苦與心中的甜蜜相比,顯得太過微不足道。
從夢月堂走到神社的路還有一段距離,夏野小夜子將自行車停在了夢月堂後面,和紬的自行車停在了一起,然後走到了夢月堂此時已經關閉了的正門,等待紬的到來。
夏野小夜子的家裡這裡大概有一站路左右,相較於日常通勤來說是過於長的距離,但是這個時候臨近午夜,電車已經停了,而小夜子其實已經算好了時間,在來的路上給前輩發了簡訊。不知道為什麼電波對面的人並沒有立刻回信。
但是很快她安下心來。
大概之前在做別的事吧,小夜子心想。
但無論如何,名為夏野小夜子都絕對想不到,正是因為得到小夜子的邀約過於興奮,紬才沒有及時回信。
夢月堂是一家和菓子店。
是紬的祖父傳給紬的店,從今年的四月開始,夏野小夜子就在這邊給紬打工,雖然說是打工,但其實薪水對家境優良的小夜子來說只是聊勝於無,更多的,其實是夏野小夜子在緩解夢月堂不熟練的和菓子師傅緩解人力不足的壓力。
「今年受您指教了。」
小夜子向著夢月堂古樸的建築微微躬身,這樣說道。
「小夜子醬!」遠處的夜色裡,淺發的前輩,在路燈下有些單薄的身影,因帶著笑卻反而像是發著光的面容逐漸向著她走來,越靠越近。
「小夜子醬在幹什麼呢!」那面容的主人興致滿滿地向她開口。
「沒什麼!」小夜子輕輕搖搖頭,「快點啦,前輩,趕著在午夜新一年參拜的人肯定還有很多,得趕緊去哦。」
紬點了點頭,卻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說,「啊,我有東西落在店裡了,我去拿下那個然後去新年參拜!」
「欸——」
「很快的啦!」紬雙手合十說,「就一下,好不好。」
「看在前輩那麼誠心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吧!。」
「誒呀,感謝大人的諒解,就讓我身為家臣,為陛下做好這最後一件事吧。」
仿照今天播了一天的大河劇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紬好像察覺到小夜子……
察覺到她好像有一些不太開心,小夜子醬突然沉默了下去。
「怎麼了?」紬抬起頭。
「啊,我在想,這不是今天《風雲甲鐵城》裡生駒左右衛門的台詞嘛。」小夜子又露出了彷彿與平時沒任何差別的笑容,說,「要拿東西就快點啦!」
紬拿出了門店的鑰匙,在要打開門的時候,有些擔憂的回頭,「我進去嘍。」
「嗯!」
小夜子直視她的眼睛,然後,為了不讓紬擔心地,奮力點了點頭。
夢月堂附近的神社,似乎是一座比較有名的神社。
大概是早就遇見到附近的居民會來進行新年參拜,所以路上尤其是山道上已經布上了新年的寫著神社名字的燈籠。沿途黑暗較為危險的地方還會有神社的工作人員駐留提醒。
儘管如此,還是有段沒有人的黑暗路段,於是小夜子好心地牽起了向來害怕黑暗的紬的手。
「咦……咦,哎呀,是小夜子醬啊!」
紬的話語從緊張到放鬆,「哎呀,小夜子醬肯定是害怕黑暗吧,沒有關係,就這樣牽著我的手就好!」
有一個瞬間小夜子產生了,要不要在這個時候把手抽回來呢,的想法。
「說起來,感覺好像在什麼時候看到過類似的情節。」小夜子一邊小心地看著腳下的路,然後
「什麼?」紬,在黑暗裡,微微將頭側向了小夜子。
「好像有哪部番男主人公白天在被爐裡看了大河劇,然後晚上一起去神社參拜,」小夜子說,「這種情節。」
「啊,折木奉太郎嗎?」紬突然說了個名字,「是《冰菓》吧。」
小夜子點了點頭,「對,說起來,冰菓,為什麼漢字寫作冰菓呢?」
「因為那是傳過來的時候定下的名字,說起來,冰菓應該也算是一種菓子。」紬說,「不過,和傳統的和菓子不同,冰菓是洋菓子,說到這個,小夜子醬還記得冰菓裡大河劇的情節嗎?」
紬大概是忘了,冰菓的藍光碟其實就是小夜子借給她的。
夏野小夜子嘆了口氣,說,「當然啦,看的大河劇是講織田信長的嘛,阿市在淺井長政下定決心背叛第六天魔王之後,將一個兩端都被束起的口袋送給自己哥哥的那段吧,有什麼特別的嗎?」
「嗯,」紬說,「你想嘛,將東西束在兩端開口的袋子裡,其實就是包嘛。以前也有說法,包和慎重是同一詞源,所以其實也有讓自己兄長慎重行事的意思吧。」
慎重行事,擁有重量的心意。
將心意包裹在了其中。
到了有光亮的地方,紬和小夜子都沒有鬆開手的意思。小夜子看向紬另一隻手上拿著的布袋,那就是紬之前從夢月堂取出的東西。猜也是和菓子,但夢月堂今天並沒有營業,也就是,那是紬特意開灶做的菓子。
至於是什麼樣的菓子,小夜子卻沒有任何頭緒。
「祖父還在的時候也曾經帶我來參拜,」紬說,「洋菓子是堆疊的文化,而和菓子是包裹的文化。和菓子美味的源頭永遠是包在內裡的餡料,所以豆餡也有『和菓子之魂』的美稱。不過,餡料始終是被包在內部,是看不到的地方。」
紬握緊了小夜子的手,「在看不到的地方,包含了製作和菓子的人,多少不同的心願和願望呢?」
「那個也是嗎?」小夜子側頭看向了紬手上的手持布袋。
「嗯,要說是的話也是。」紬說,「那是參拜完之後要一起吃的東西哦。」
「參拜啊,前輩要許什麼願望呢?」
「誒呀……願望這件事啊。」
淺發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撓了撓一邊的臉頰,「願望這種事說出來就不靈了吧。」
跟隨人群參拜,許下新年的願望之後。
由於要將禮物給神社的神主,所以小夜子和紬也到了神社內。
在一個會客用的小房間裡,小夜子等了很久,才等到紬。
淺發的少女和菓子師傅連聲道著抱歉,將重量輕了一半的布袋子放在了桌上。
「這也是每年的慣例了,會送這裡的神主一份新年的菓子。」懷有讓對方久等的歉意,紬像是為瞭解釋這麼說道。
「原來如此呢。」小夜子點了點頭。
「怎麼樣,要不要猜猜看是什麼樣的和菓子。」紬微笑著將裝有一份菓子的紙盒從中取出。
「和學姐之前說的包住啊,什麼有關嗎?」小夜子問道。
「有哦。」
「讓我想想,銅鑼燒,不是經常出現在哆啦A夢新年相關的劇情裡嘛。」
「嘛,不過根本就沒有包住不是嗎。」紬喝了一口茶。
「是大福一類的嗎?」
「不是。」
小夜子又陸陸續續說了帶餡的和菓子的名字,但是都被紬一一否決。
「那到底是什麼呀,好難猜哦。」小夜子嘆了口氣。
「那就再給一個提示吧,新年的時候很多商家會擺在門口,然後……呃,玩遊戲也會抽的那個。」
「福袋!」
「嗯,差不多算你過關了!」
紬打開了盒子。
「誒,好漂亮。」
那是一枚淡粉色的菓子,應該是屬於落雁菓子,即將砂糖或濕粉裝在木製的模具裡,壓制而成的菓子,但即使如此,形狀猶如一個袋子,外部紋理和花飾圖案如此精緻的菓子,小夜子之前也沒有看到過。
是個袋子的形狀的菓子啊。
「非常大塊,所以一個人吃太多了。」紬說,「這個就是福袋,不過其實名字應該是幸袋啦,以前去京都的時候曾經吃到過,所以就拜託了一家木工店做了模具。之所以那麼大,我想,大概表達的是,幸福必須是要與人共同分享才能感受到的東西吧。」
這也是紬裝在這個袋子形狀的和菓子裡的心意。
「可是……」
「我知道小夜子嘗不出味道啦,但是也請一起吃吧。所謂的味道是兩種東西組合起來的,沒有辦法品嘗到甜味,」紬的神色變得相當認真,「那就,先好好嘗試甜的菓子的口感吧。」
小夜子不禁點了點頭。
入口並沒法感受到味道,但是小夜子好像能夠從粉狀的口感,和餡料的緊實中嘗出了製作之人的那種用心。外面是濕粉壓制的,在口中逐漸化開的感覺,而內裡的餡料相當柔糯。
這就是甜的口感。
「我記住了,這就是甜的口感。」小夜子低下了頭,明明沒有嘗出味道,心底卻彷彿湧起什麼一樣,讓人難以忘懷。
「前輩,」小夜子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這樣說,「前輩,我有話要說。」
小夜子說:「前輩,我可能要到國外去讀書了,父母在那邊安排了大學,也能一邊接受治療一邊上學,可能,二月就要走。」
紬慢慢放下了端在手裡的茶,這個時候,淺發的少女仍然笑著,她正對著小夜子。
到零點了,會客室外,神社變得喧囂很多。
「我知道的,小夜子。」她笑了,但那笑容在小夜子眼裡看起來相當落寞,「新年快樂。」
小夜子本來也想馬上說新年快樂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或者是出於一種慌張,她愣了許久。
「新年快樂。」她說。
雖然嘗不到味道。
但夏野小夜子在此夜先後品嘗到了甜蜜和苦澀。
「今天也辛苦各位了。」
紬躬身,和菓子展銷會還留在會場的工作人員也向她微微點頭。
「這一代的夢月堂也很了不得啊。」工作人員中,稍微年長一些的那位,戴著眼鏡,「聽聞您祖父去世的消息的時候我們還相當擔心,因為聽說他的兒子並沒有繼承夢月堂的打算,但現在看來他真是有一個好孫女啊。」
紬露出了苦笑,「沒有,與祖父相比,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這裡是東京市內的市民會展中心,每年二月第二週的週末,都會由和菓子協會舉辦一次和菓子的展銷會,為期兩天,有東京地區的各家和菓子或者洋菓子的展銷,也有現場試吃,甚至提供現場製作等環節。
這種展銷會是讓和菓子能夠更加貼合民眾生活,讓東京市內的市民能夠體會到那種和菓子文化氛圍舉辦的,來參展的基本上都是和菓子連鎖店,或者有些超過百年的名店。雖然也有像〇辻屋這種類似於動漫周邊一樣的和菓子店參展,但是當邀請函投遞到紬的手中時紬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也是在這個時候,紬才知道其實自己的祖父從這個展開始那年開始一直受到邀請。
「雖然說在這種大規模的展會,連鎖店肯定能夠獲得更好的展現,」工作人員說,「但是,獨立的,小的和菓子屋也都非常重要,所以如果今年夢月堂沒來的話,我們也會比較惋惜。而且,紬小姐也能夠製作出比想像中還要有趣的菓子,這點老先生如果知道也會很開心的。」
「哪裡哪裡。」
「呀,不過就體力來說還是需要鍛鍊,那時候,老先生做完一天的展會還有精力拉我們去喝酒呢哈哈哈哈……」
紬只能笑著點頭掩飾尷尬。
在應付完工作人員的寒暄之後,洗淨了雙手的紬坐在了展台後的椅子上。似乎是合作了很多次,所以連櫃檯的樣式都和夢月堂相差無幾。
仔細一看,好像比夢月堂還要新上許多,按捺下向會展方提出把整個櫃檯搬回田町的想法,她背靠著櫃檯,打開了手機,小心地看到底有沒有收到新的消息。
「怎麼樣,前輩今天的展會之旅如何?」
「嗯?前輩還是沒有回消息嗎?」
「唔……」
「實不相瞞,小夜子我一直擔心前輩會在新宿站換乘的時候深陷鋼鐵城市的地下迷宮,在智慧型手機的電用完後在地鐵過著與外世隔絕的生活直到七老八十才被什麼深夜娛樂節目組救出來呢!」
哇,好多,而且到後面可以看出來有點生氣了。
抱歉呀,小夜子醬。紬將手機按在胸口默默流淚。
主要是今天客人比想像中要多,提前讓會展的工作人員準備的練切和餡的原材料都需要在展會前進行處理,所以其實紬從凌晨開始就忙到了現在。
「抱歉呀……」紬一邊換著衣服一邊想著如何給小夜子醬的回信。
肩膀也有點酸,紬想起平時在夢月堂,夏野小夜子作為後輩會分擔的工作,此時一人在這裡就顯得有點捉襟見肘。小夜子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離開去美國……
想到這裡,紬就有點傷心,最近好像也因為要對美國那邊的大學課程進行預科學習,連夢月堂都不怎麼來了。
「……前輩國中時代也是在東京市內搭電車上下學通勤的哦,是乘坐JR的JC呢,只不過是區區澀谷站,請不要小看了前輩我!今天展會也是一切順利,不過一個人還是有點小累,今天展會上看到了其他家也有很有趣的菓子,真想回去以後做給小夜子醬吃呀!」
檢查了兩遍沒有文字錯誤後,紬按下了發送鍵。
然而這條信息,小夜子卻一直沒有回,大概是太晚了吧。
紬決定回去之後好好補償小夜子一下。
不過,首先得挺過明天才行。
「啊,這個展會來的遊客也太多了吧,明明只是普通的週末。」
到第二天早上小夜子醬還是沒有回覆。
難道是還沒有起來嗎,雖然有些疑惑,但是將手機收納好後,紬也開始了新一天的準備工作。
一切都順利地到了中午,直到意料之外的客人出現。
「喲!和菓子前輩!」
在櫃檯前打招呼的是有棲川同學。
「愛麗絲醬!」紬露出了微笑,「居然能夠在這裡遇見你,真是好巧呀。」
「誒呀,其實正好到附近,聽說和菓子前輩你在這裡,所以就過來看看,」排球部的現役女子高中生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陽光的氣息,「哦這個展會規模好大,我想吃上次那個!」
「欸,沒有那個的原材料啦,」紬無可奈何地笑了,「因為需要瓊脂所以要提前準備,但是畢竟是展會。」
「那我要吃這個。」
「這個嗎,」紬指著「是雛籠呢,是由一籠小巧的菓子組合而成……等等,愛麗絲醬?」
「哦,怎麼了嘛,和菓子前輩?」少女抬起頭看著紬。
「我記得之前曾經聽小夜子醬說過,」紬皺起了眉,「因為要考國外的大學,所以愛麗絲醬從去年全國排球大會引退之後,也和小夜子一樣,開始上去國外的預科班,是這樣嗎?」
有棲川點了點頭,「是啊,小夜子和我讀的是一個塾。」
「今天不用上課嗎?」
「預科班的課在上上週就結了啦,」有棲川說,「而且今天……啊,難不成,小夜子沒有和您說嗎,今天就要從東京坐飛機去美國的事,抱歉,我以為她肯定已經和你說過了。」
何止是沒有說,根本就是今天才聽聞這件事。
「我也是,今天來送小夜子醬,要回去的時候想起來小夜子醬說過和菓子學姐在參加展會的事所以來看看……」
出現在了胸中的情緒首先是憤怒,紬憤怒於自己並沒有察覺到小夜子的異樣。近一個月她為了不墮夢月堂之名,沒日沒夜地想要放在展會上的菓子,如果,如果自己能夠分一點精力給小夜子醬的話……
然後,短暫的憤怒過後,那種急迫地想要再見到夏野小夜子這一少女的心情充斥了紬的內心。
「小夜子是幾點的機票?」
「下午一點半,然後現在是十二點。」
「是羽田還是成田。」
「報告,是羽田國際機場。」
還好不是離東京市內更遠的成田,不,即使是成田現在也要趕過去。
笨蛋,小夜子醬是笨蛋。
這麼想著,紬迅速地拉出青色的練切,那原本是為了在和菓子裡做青色的月亮所準備的東西,但現在這團練在紬的手上變成了其他的形狀,「如果是羽田的話那就趕得及!」
抽出了包裝盒,仔細地將手上地菓子放進了包裝盒,同時解下了和菓子師傅的衣服。
「愛麗絲醬,」紬將衣服塞到了有棲川的手裡,「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欸,我嗎?」
「只賣成品的菓子就可以了!如果工作人員來了就說有急事十分抱歉。」
「好、好的。」
被紬的氣場所感染,有棲川手忙腳亂地穿上了衣服。
然後紬就在客人驚愕的眼神中衝出了會館。
夏野小夜子再看到氣喘吁吁的紬,一臉有些生氣的表情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不知為何也有些心虛了起來。
「夏野同學。」紬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眯著眼笑了出來,「你沒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嘛?」
完了,紬前輩平時越是生氣的時候越是會笑出來,甚至連稱呼都變了。
「前輩不是在認真準備和菓子展會的事情嘛,」小夜子不知不覺站直了身,「我不想讓前輩分心。」
「哦,是嘛,還有呢?」
「我並不是有意要瞞著前輩的!」
「嗯,然後?」
「對不起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小夜子越說聲音就越低了下去,「但是,我不想在前輩面前親口說告別的話,那不顯得好像,真的就要告別了一樣嘛。」
小夜子說著,眼睛濕潤了起來,「我也想親口告訴前輩,我也想前輩能夠來送我,但是每次和前輩在一起的時候,腦子裡只會想開心的事,關於什麼時候要離開的事根本說不出口,這都是前輩的錯!前輩是笨蛋!」
紬嘆了口氣。
「正是因為有離別,在一起的時光才顯得更加珍貴。」她說,「這是,我爺爺生前和我說的話,既然如此,越是珍重的分離,告別也應該珍重。坐下!」
「是!」
在機場大廳的地毯上,夏野小夜子不知為何正坐了下來。
然後,在她身前的,紬也正坐著。
「還記得你一開始學和菓子的時候曾經問的問題嗎,關於和菓子和花的。」
「是,那個時候我問前輩,」夏夜小夜子抽了抽鼻子,「為什麼和菓子中有很多是花的造型。」
「那個時候我的回答是,因為花和季節相關,而花又是沒有味道的,為了滿足人們想要品嘗季節的願望,所以才會做成花一樣的形狀,」紬說,「但花本身也是很複雜的,所以……可能也有更多的含義。」
然後,紬將手中裝著和菓子的袋子推到了夏野小夜子面前。
紙袋裡是上方透明的紙盒,能夠看到紙盒裡躺著的,青色花瓣,黃蕊的花朵。
「這朵花是……」
勿忘我。
小夜子將紙盒抱在了胸前,「我明白了。」
她將和菓子從紙袋中取出,那是兩枚和菓子,她取出一枚,然後,將紙盒又遞迴給了紬。
「對於這份心情,我也是一樣的。」
紬的眼睛也濕潤了,輕輕點了一下頭,吃下了另外一枚。
「我很快就會回來,雖然家人的意思是想讓我留在美國,」小夜子說,「不過我一旦治療完,完成學業就會回來的,所以也請前輩……」
也請前輩不要忘記我。
但是她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因為臉頰側的吻而愣住了。
紬將她抱在了懷裡,「沒關係,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小夜子醬。」
於是聽到這句話的夏野小夜子終於在離別前,在自己想念的人懷裡。
輕輕地啜泣了起來。
急流巖上碎,無奈兩離分。
早晚終相會,憂思情愈深。
「關於這次的夏日廟會……」將淺色長髮盤在腦後的恬靜女子站在了會議室的桌子邊,微微躬身 「夢月堂會將攤位出讓給朧餐廳,不參與這次廟會的祭典,給大家帶來麻煩了,十分不好意思。」
戴著眼鏡,頭髮花白的老人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頭 「現在是廟會籌劃的初期,所以肯定還來得及調整。廟會可是擴大收入的好機會哦。」
「雖然有些為難,但這邊也作了諸多考量,所以……」紬露出了帶著歉意的笑容。
這裡是夏日廟會籌備委員會的會議室。
「那新品呢?」委員會會長戴上了眼鏡看著紬 「你不是為這次廟會準備了很多新品嗎,就這樣放棄廟會的話,委員會的各位都會覺得遺憾的啊!」
「這點倒是不用擔憂,」紬說「這邊已經和朧餐廳商量好了,他們的攤位會留出一部分寄賣夢月堂的新品。」
事實上,紬在諸多競標失敗的商店裡仔細挑選,最終選擇朧餐廳替換夢月堂的席位。
也因為朧餐廳是相當標準的和式餐廳。
「看來你已經做好準備了,不過,雖然不知道理由,」委員會長嘆了口氣「如果是夢月堂出了什麼問題的話,也請及時和委員會這邊說,大家都在同一個町生活,要是有什麼能幫上忙的話……」
「不,並不是夢月堂的問題。」
紬笑著說「只是我判斷,有更加重要的事,就請委員長讓我任性一回吧。」
「好吧,好吧。」
老人一邊說著。
打開黑色印章的蓋子,按上了自己的名字。
從西雅圖國際機場飛到成田,又坐新幹線返回,總計時間大約也有十六個小時。
夏野小夜子即使常常被周圍人認作是相當有精力的少女,但是在飛機上的十三個小時裡,並不習慣的睡眠環境,狹小的活動空間,也讓她變得勞累不堪。即使在這幾年裡由於留學和治療已經往復來回,但她還是不習慣跨越時區的長途飛行。
小夜子在走進車站大廳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安靜坐在座位上,等待著她的人的身影。
淺色長髮的少女站起身,向她微微擺手。
說是太長時間沒有看到,還是每個人的生活都會逐漸滲透進他的氣質裡,小夜子揮了揮手,向她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了!」小夜子抱住了紬。
對此,紬卻感覺有些不知所措「咦,要說的話,昨天上飛機之前不是還在視頻嗎……」
一邊這樣說著,紬輕輕將手放在了小夜子的背上。
「只是視頻,和真的見到也不太一樣嘛。」
小夜子放開了紬。
淺色長髮的少女微微將頭瞥向了一邊,輕聲說著「這就是西方的開放嗎……」「居、居然見面就抱上來了。」這樣的話。
「前輩。」小夜子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女的面龐,有所變化,或者其實沒有變。
紬回過神來,發現了那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我和前輩差不多高了呢!」
這讓紬回想了起了幾年前的對話。
差不多高其實只是小夜子的保守說辭,事實上,在去留學的幾年間,她已經稍稍比紬要高上一些。
「但是要是按輩分來說的話,你永遠是後輩哦!」紬有點不服氣地這樣打趣道「好了,快點回去休息一下吧,晚上祭典就要開始了。」
「好!」小夜子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輕巧地挽上了紬的手。
這個動作似乎讓紬的身軀又小小地僵了一下,長髮的少女微微低頭,「唔,難道在美國那邊,女孩子的動作都這麼……」「沒想到小夜子居然……」
「前輩?」
在小夜子的呼喚下,紬才回過神來。
廟會相當熱鬧,畢竟是一年少有的幾次祭典。在神社前的街道,無數懸掛燈籠的攤位。
穿著浴衣的男女在算不上明亮的昏黃燈光裡緩緩踱步,戴著面具的孩子互相打鬧著跑來跑去。
紬和小夜子換上了和服,一邊聊天一邊逛著廟會。
紬像是要小夜子補足不在的這幾年一樣,向她傾訴夢月堂的變化,多了一名員工,在更遠的地方也有了點名氣。哪裡哪裡以前與小夜子常去的店關了,高中與另外一所高中合併,所以學校也重新裝修了,諸如此類。
大多數時候小夜子只是聽著。
「沒想到三年的時間也能發生那麼多的變化啊。」小夜子像是感慨什麼,這樣說道。
「這個世界正處在日新月異的時期哦,不過,即使是看上去不變的東西,說不定其實也發生著變化吧。」紬用繫著手袋的手將被風吹亂的頭髮理到了腦後。
「習慣還真是可怕……」小夜子說,「明明只是三年沒有回到這裡,就有種自己已經不屬於這裡的感覺。」
時間在默默地改變一切,如果一直在田町生活,自己也身處在這個街道的時光之中的話,尚且無法察覺,因為你在每一日的日常裡緩慢接受這種微妙的改變。
但是夏野小夜子離開了很久,在她的腦海裡,那家高中時代與紬常去的店還開著,她們的高中還保留著那個校舍老舊的模樣,商業街的裝潢,甚至或許只是車站投幣飲料機位置的變換。等她終於回來了之後才發現,周圍的大部分都已經不一樣了。
那些她不在時的微小差別在時間的累積下,將這個她無比熟悉的城市變成了陌生的某物。
這樣想著,小夜子握著紬的手稍稍變緊了一些。
「前輩,」路過賣蘋果糖的攤位前,她說「為我買一支蘋果糖吧!」
紬當然欣然應允,她買了兩支,一支遞給了小夜子。
兩人沿著神社的道路,穿過標識,通過幽靜的山間小徑,到了神社的山上。
那裡沒有人,卻也與廟會有了一段距離。從她們坐著的路邊石凳上,能夠穿過樹木的枝椏看到廟會的燈火與光轉的魚龍。
「前輩,祭典上沒有夢月堂的攤位,是沒有申請嗎?難道前輩你是故意……」
「才不是,啊,因為……祭典也要好好放鬆一下嘛。」
小夜子從對方的話語裡察覺到了緊張,於是料定紬在撒謊。
「小夜子你呢,那邊的學業和治療的事呢。」
「論文寫不出來啦,導師給的選題太差了!」小夜子用抱怨的語氣這樣說道,然後她輕輕嘆了口氣「治療有點成效了,痊癒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在醫院和學校兩頭跑也很費精力啊。」
「小夜子已經很努力了哦。」
「……嗯。」小夜子點了點頭「唉,好像人生跨過了某個時間點後,一切都變得艱難和辛苦了起來一樣啊。不過,幸好前輩在。
「我嗎?」
「前輩啊,在變化那麼多的世界裡,就像是等著我一樣,等著不知哪天就會回到田町的夏野小夜子,看上去沒有變化。」
但是取而代之的,有變化的是夏野小夜子,原本以為能夠借著十三個小時飛行的距離稍稍擺脫對淺發女子的依戀之心,卻發現只是徒勞,在遠離的歲月裡那份難以忍受的情感越陷越深,在確認了自己的心意之後……
短髮的少女將頭靠在了紬的肩上,然後小聲稱呼著紬「前輩?」
紬有些緊張地,微微低頭「怎麼了?」
她正對上小夜子的臉,夏野小夜子突然像是惡作劇一樣將臉湊近,於是連耳邊溫柔的晚風聲都歸於寂靜,只剩遠處起伏的山影與近處暖黃的燈籠,交織在少女的眼底。紬的呼吸驀地急促起來,她用和服的長袖捂著自己的嘴「啊,小夜子,你......」
「我的耐心沒有前輩那麼好哦,」夏野小夜子說「或者說耐心很好的前輩在我看來有點狡猾呢。」
「但是無論如何,突然……做這種事……」
「前輩……是蘋果糖味的哦~」她抬起被星空映照的明亮的雙眸,認真地盯著紬的臉 「所以,要再來一次嗎?」
紬閉上眼,就像是終於被什麼擊潰了一樣,放下了遮掩著面容的長袖,發出小聲的鼻音「嗯。」
樹影和昏暗的燈光下,兩人的影子再次交疊在一起。
這次或許要花上比想像中長一點的時間才能得以分開吧。
小夜子向著不知何處的神明祈禱,讓這一刻長一點,再長一點就好了。
她想,自己不會讓紬再站在原地等待,她為此感到高興,卻又為紬感到傷心。
總有一天她會克服重重阻礙回到田町,回到夢月堂。
小夜子相信,能與紬一同前行的日子,終究會到來。
—FIN—
司法,律師,偽證
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絕對不利的局勢。
嫌疑人毫無疑問是有罪的,但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對其進行起訴。
裁判終究只是選擇真相的環節,只要讓人信服,即便是虛假也會被人認可。
無罪判決即將下達,路西法檢察官該如何扭轉局勢,將嫌疑人有罪的真相揭露出來——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是無罪的,小姐。」
辯護方律師將材料扔在了桌上,背靠著辯護席,向深色長髮的檢察官攤了攤手掌。
戴著眼鏡,穿著正裝的少女坐在檢方席,那頗有些厚度的鏡片反射著封閉式法庭午後的燈光,看不清眼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些記者們,那些觀眾們看著她,像是在疑惑為什麼她還在繼續堅持。
坐在最高處,法庭的法官也在用眼神詢問,真的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
真的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
無數的證據似乎都指出,她此刻的堅持,與其說是她對於自己的苛刻要求,更像是一種愚蠢。
但,事實又真的如此?
「那麼……」
在法官的錘子即將錘下時,她站起了身,摘下了眼鏡,看向了被告席。
「不,等等——」
她說,「不要急,一切都才剛剛開始呢。」
「《有權勢殺人越貨,無錢財公民背鍋》」貝西卜翻了下新聞版的頭條,在讀了標題之後就沒有想要繼續下去的意思了,「這幫無良律師還真敢花錢買頭條啊,是米迦勒的手筆?」
「天堂辯護所那邊的慣用伎倆,」剛到現場的路西法拉開了脖頸處緊緊圍著的圍巾,「掀動輿論,獲取所有人的同情,幸好我們走法官制,要是走另外那套法系,陪審團就會先面臨不必要的輿論壓力了。」
法系的不同,導致大洋兩岸的神事法堂在面臨判決時的方法完全不一樣,無論是法律條文的撰寫還是判決的依據都並不一樣,最大的差別就是,這一側的法院以法官制為主,而另一側則會多出陪審團。
這不是個輕鬆的案子啊,檢察官這邊轉手了三個人,在殺人現場被發現的四個小時後交到了路西法的手上,而那個時候她還在南國的沙灘度過短暫的假日,卻不得不坐著紅眼航班回到銀色之城。
路西法手中拿著一杯外帶紙杯咖啡,看了眼現場,屍體已經被搬走,房間裡只剩下了一個標識和一個警方圈起的人形輪廓。
「受害人的名字叫做亞伯,死亡時間推測是在三天前,也就是11月1日16時到17時左右,死因是被鐮刀劈開胸口,躺倒在地的時候失血過多而死。」
「這間房是銀色之城中環以內的複式,死者很有錢?」
「很有錢,是替罪羊畜牧公司的總經理,也做肉類精加工,最出名的產品是祭品罐頭,備受好評。」貝西卜說,「上次我們科室年終獎必須折現,就是用祭品罐頭髮的,麻辣味的味道不錯,但是五香味的就差點意思。另外,嫌疑人是受害人的哥哥,名字叫該隱,已經暫且拘留起來等待開庭了。」
「流出的血是紅色的?」路西法彎下腰,看著圈起的人形周圍留的血跡示意。
「是人類。」
「人類,」路西法皺了皺眉頭,「那不是耶和華在做的完美生物實驗的產品嗎,據說現在這一代人類全是經過大批量疊代後的產物,心智健全道德品質高尚,不會產生互相傷害的慾望才對。」
「所以這次才會把案子轉到你手上啊。」貝西卜靠近了路西法,壓低了一些聲音,「你想,科技公司老總上週才在發布會上說自己的產品已經經受了長時間的觀察,沒有問題,但是現在卻發現他們彼此之間出了一場殺人案……誰都不想惹耶和華的麻煩。」
路西法挑了挑眉毛。
「現場有發現什麼嗎?」
「作為兇器的鐮刀,上面有嫌疑人的指紋,以及死者似乎有和嫌疑人每隔一個月進行一次會面的約定,上一次會面的時間在月底,也就是10月31日。而且……亞伯沒有子嗣也沒有家人,所以如果按照遺產法,他的所有財產都會遺留給他唯一的哥哥該隱。」
或許這就是殺人動機。
路西法將剩下不多的咖啡一飲而盡,然後看了一圈房間,這房間非常亂,除去因為死者在臨終時掙扎導致的現場以外,到處都是空的一次性瓶瓶罐罐,裝著一次性餐具的塑膠袋,空箱子。
「我能把紙杯子扔在什麼地方嗎,反正也挺髒的。」
「那可不行,」貝西卜說,「別再惹亂子了,我可愛的檢察官,垃圾分類和收取半年前就開始了,現在還亂扔嗎?也別想放樓下街道,這個片區上次收垃圾的時間是前天。」
「好吧。」路西法晃悠了一下手上的紙杯,「我帶回法院扔,不過為什麼證據這麼多還不起訴?」
「這個人是11月1日死的,」貝西卜指了指地上那個人形輪廓。
「但是他的哥哥只在10月31日來過。」
「你看·,我們都有合理的解釋。"米迦勒說。
"解釋?「
「受害人亞伯先生生意繁忙,很多時候這間房子都沒法自行打理,所以嫌疑人該隱先生才會每個月一次打理房子,清理一下,整理垃圾,然後在該周的垃圾回收日稍微清理一下房屋。」
「兇器呢?」
「眾所周知,該隱先生自己也有著自己的產業,他是銀色之城郊外一座種植馬鈴薯農田的所有者,他必須照料田地,前幾日他的鐮刀壞了所以託亞伯買一把,這把鐮刀是31日晚採買的,甚至還有發票和購物記錄。」
「誰能證明他在10月31日來的?」
「在該隱先生幫亞伯先生整理房間並清除垃圾,拿著垃圾袋上下行動的時候,公寓樓有四位天使在電梯間看到,並且在街道上,也有至少十位天使證言曾經在該時間段看到過他。」
「那11月1日呢,誰能證明他不是偷偷來過兩天,而在第二天實行了殺人?」
「那,很抱歉,」米迦勒按了一下手上的遙控器,旁邊的螢幕上出現了一段視頻,視頻內容是嫌疑人該隱走進了城同一片區的一家棋牌室,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從14時到18時,嫌疑人一直在棋牌室度過。等晚上亞伯下班後,到亞伯家去取鐮刀。」
「你確定是11月1日的監控嗎,沒可能是10月31日那天的監控?」
「我確定,因為10月31日那天,這間棋牌室並沒有開,更何況那個時間段嫌疑人在清理垃圾。」
米迦勒說,「那天整個街區因為道路施工的突發問題停水停電了。」
路西法坐在座位上,面色淡漠。
實際上坐在她身邊的貝西卜能夠感受到她逐漸緊張起來的情緒。
米迦勒說,「兇器是10月31日晚買的,兇殺案發生在11月1日下午,而那個時候我們的嫌疑人並不在場,這就是他的不在場證明,他是無罪的,路西法。」
這簡直就是一派胡言,路西法想,她還是把天堂辯護所想得太好。科研中心,這座城市的政府,金融巨頭,還有眼前這所銀色之城最為出名的律師事務所,背後都有一個在陰謀論愛好者裡經常出現的人名,耶和華。
耶和華,將在新世界大規模推行人類生物圈計畫,那個老男人要剷平一切新項目計畫會受到的阻礙,即使人類並不如他口中說的那樣完美。
檢方的證據都無法直接證明該隱曾經殺死過亞伯,而不在場證明看上去又相當完整。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是無罪的,小姐。」
米迦勒說,他看著坐在那的路西法,心情相當複雜。
路西法本來也是律師事務所的人,但是在數年前卻不知道為什麼辭職,去了檢察院。在那之後,所有路西法的老同事都或多或少在工作的時候和她針鋒相對過。
晨光的路西法,在律師事務所時期就是毫無敗績的王牌律師,在檢察院接手的案件也少有失利。
米迦勒一次都沒有贏過路西法。
嘴上並不在意,但他一直耿耿於懷,路西法是他司法學院和事務所的大前輩。他敬仰她,也因此更不理解她的選擇。
一切都結束了。
「不,等等——」路西法站起了身,她站起身的那個瞬間,好像全場所有的色彩全都回到了她身上。
「那個人在幹什麼?」她說,用手上的筆指著螢幕。
「什麼?」米迦勒回過神來,「什麼人?」
「就那個人啊。」
路西法說,她指著螢幕裡,那裡,一個戴著帽子的人走進了店內。
「那是進店內回收垃圾的工作人員。」米迦勒說,「我聽說你不太喜歡按日程倒垃圾,還被罰款,但沒必要連回收人員都記不得吧。」
米迦勒戲謔地看著路西法,卻看見對方笑著看向了自己。
"《神事訴訟法典》,第一百一十一條,訴訟參與人或者其他人有下列行為之一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情節輕重予以罰款、拘留;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其中第一條是什麼,米迦勒?"
「偽造、毀滅重要證據,妨礙人民法院審理案件者,可以對其主要負責人或者直接責任人員予以罰款、拘留;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就像是司法考試前被考校的學弟那樣,米迦勒幾乎是第一時間說出了答案,「你什麼意思,路西法?」
「意思就是你得罰款了,」路西法走到他的身前,按了暫停鍵,湊近他說,「不過法官大人或者能夠法外開恩,畢竟你也許,真的是無意的。」
然後她轉過身,對著法官說,「11月1日死亡的屍體在11月2日被發現,我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是11月4日,那個時候我帶著一杯紙咖啡,喝完之後想要找地方扔,然後那個時候,貝西卜,你說什麼來著。」
「我說了什麼?」仍然坐在檢方席位上的貝西卜側過腦袋,並不知道路西法想要說什麼。
「你說,」路西法做出拿著杯子的動作,「不要亂扔垃圾,也別放街道上,這個片區的垃圾收取在前天。當然那時的前天和開庭日的前天並不一樣,11月4日的前天,就是11月2日。」
米迦勒皺起了眉頭。
「法官,我申請駁回檢方的說明,因為檢方的說明和案情毫無關係。」
法官看了一眼路西法,深藍色長髮女人的自信滿滿看上去並不像是虛張聲勢,她說,「很快就有關了,法官。」
「駁回無效。」
「多謝,」路西法將雙手併攏,像是做出了拜託誰的動作,或者像是福爾摩斯在沙發上對起的手指,「這段錄像確實不是10月31日的那段錄像,但也不是11月1日,因為這是11月2日的錄像。之所以會被認為是11月1日,答案很簡單——」
她說,為這場法庭的辯論落下帷幕。
「10月31日店沒有開,是因為供電系統出了問題,老式的室內監控在沒有替換電源的情況下不會拍攝,也不會記錄時間,於是斷了一天電之後重新打開,在11月1日時,室內監控的時間記錄仍然是10月31日,11月2日時,室內監控是11月1日。」路西法雙手環胸,「而這件事只有10月31日來到這個街區並知道情況的嫌疑人才意識得到,我懷疑他刻意留下記錄。」
「嫌疑人最後還是認罪了。」貝西卜說,「似乎是因為同樣作為人類被創造,弟弟卻創造了更多價值,更得到耶和華的喜愛,所以因為嫉妒才會下手吧。」
「是嘛。」路西法向來對於結果興致缺缺,「耶和華沒有生氣嗎?」
「沒有,他甚至覺得很高興,」貝西卜說,「就好像他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
「世界總在他的計畫之內。」路西法說。
總在他計算之內,路西法搖了搖頭,這也是為何她退出天堂辯護所,選擇進入檢察院的原因。
「但我不覺得這是正確的。」
「對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將頭轉向貝西卜,「最後米迦勒被罰錢了沒有?」
「象徵性地罰了一些。」貝西卜說。
貝西卜看到與自己對話的人眼睛亮了起來。
路西法,她毫無顧慮地大笑出聲。
好像這件事才是真正值得開心的事。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原本嚴肅的法庭判決,在主人公不斷尋找突破口扭轉局勢的同時變得熱血沸騰。 特別是案件背後關聯到不可撼動的強大勢力這點,讓路西法抓住細節道出真相的張力變得更強。 曾經的王牌律師,如今絕不放過罪犯的檢察官。這種只為揪出真相的態度將會成為許多人的引路明燈。
[塔爾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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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個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事實。」我喜歡這句話,但這篇可不是偵探小說,謝謝,它可是律政相關的作品。 小說巧妙運用了一點推理元素,搭配絕地反擊的快感,讓原本沉悶的法庭故事富有趣味,很好地擴大了受眾面。 如此一想,這小說可不會拒絕任何一個對法庭抱有興趣或好奇心的人,真不錯。
靈依娘:所以破案線索其實是垃圾分類來著……?
戰場,美食
戰場上,不只有生與死的殘酷。
士兵終究不是血肉機器,只要活著便會有閒暇下來的一刻。
在此呈上的,便是那戰場上難能的平靜,無論敵我都渴望享受的短暫時光——
凌晨時,她就順從生物鐘的本能從夢中醒來,她醒來時天才矇矇亮。
這裡是萊茵戰區內,尼德霍格的反抗軍和獨眼獨裁者的軍隊在這個戰區已經進行了長達三十個小時的交鋒。她醒來的時候,周圍的同伴也都紛紛轉醒。後半夜值崗的傭兵在看到夥伴清醒並收起墊在地上的毯子之後,才放鬆下來打了個哈欠。
這座城市在五年前還是西萊茵一座重要的二線城市,但是隨著反抗軍的層層深入,這座昔日頗為繁華的城市已經變成一片廢墟,三個月前,反抗軍接連佔領了鄰近的阿瓦爾地區,中途兩方經過了三次談判都失敗了,最終拉開了在這座城市進行的拉鋸戰的序幕。
「不過說是這麼說,」短髮的古拉姆一邊整理著裝備一邊哈了口氣,凌晨時帶著體溫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氣裡顯現出形狀,「反抗軍那邊從第一次談判結束就開始在網上大張旗鼓地招聘僱傭兵,看來從一開始談判就是緩兵之計。」
「或者第一次的談判就已經確定了,」提爾鋒擦拭著自己的劍,黑色長髮的少女聲音冰冷,帶著幾分嘲諷的意味,「尼德霍格大概在那次談判裡就清楚獨裁者根本不想給他們機會,那個獨眼的老傻逼根本就是一次又一次地玩弄陰謀詭計,還以為能糊弄過所有人。」
「我們不該有這樣的傾向性,該死,專業的傭兵從來不在乎自己到底在給誰幹活,」古拉姆嘆了口氣,「我們只是臨時組隊的小支傭兵,而且並不負責正面戰場的對抗,只是負責敵後的騷擾,你就少說一點吧,提爾鋒。」
黑髮的少女,名為提爾鋒的少女吐了吐舌尖分岔的舌頭,之後的時間裡並沒有再說話。
這個小隊一共有五人,作為隊長和召集人的古拉姆,毒舌黑髮少女提爾鋒,被邀請參加這次傭兵任務的她,戴因斯萊夫,和負責遠程支援的狙擊手萊瓦汀,負責後方支援和急救的米斯特汀。
臨時的營地裡萊瓦汀已經收起了狙擊槍,其他數人也做好了轉移的準備。
古拉姆將劍上好防鏽的油,插進了腰間的劍鞘,隨後向著戴因斯萊夫走來。
「今天的行程確定了,我們下午兩點之前到這座廢墟城市的指定位置,那個時候會收到相關的戰場任務,當然,首先得確保能安然無恙地到達目的地。」
「這沒什麼問題。」紅髮的傭兵覺得今天自己狀態極佳,「我們可以直接走過去。」
「那這樣我們就得三次穿過兩支軍隊假設的火力線,我們倒是無所謂,但是貿然穿過去會打草驚蛇,會導致雙方太早交火,」古拉姆很早之前就聽說過自己這位前輩直來直去的戰場風格,「我們需要走另外一條路線,這條路線是……我們的廚師建議的。」
廚師。
紅髮的少女略作思考,「我想起來了,古拉姆,你說你們隊裡有廚師我才來的,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是誰。」
「沒跟你說過嗎,就是米斯特汀。雖然是個小個子,但是很可靠。」
大概是聽到自己名字被提到,眼睛藏在劉海後面的小個子傭兵,她的頭轉向了交談中的兩人的方向。她的肩膀相當單薄,但這個時候卻輕鬆地背著一整套應急用的醫療用品包和許多金屬製品,腰間別了兩把9mm口徑手槍。
「那就跟著廚師的路線來。」
戴因斯萊夫對著米斯特汀點了點頭。
戰場上吃不到什麼好東西,差不多是所有傭兵的共識。
畢竟戰場上什麼事都能發生,活命才是最基礎的需求,對於吃食,只要能夠填飽肚子提供很長一段時間活動能量的東西都可以下肚。在正規軍隊特種兵的訓練中,甚至會有生吃肉的訓練,讓士兵適應各種缺少食物的極端環境。
軍隊自然會提供軍隊士兵的基礎保障,但傭兵卻是十成十的外圍人員,所以吃食也得自己搞定,大多數時候傭兵會自帶乾糧,並且想盡辦法在我方或者敵方進行補給。
不過這個情況在廚師出現之後就有所改變了。
現在幾乎所有能稱得上高級的傭兵小隊裡,廚師變成了一個必備的特殊職業。
而傭兵能夠成為廚師的要求如下三條:
其一是對任務執行當地的建築和環境構成足夠熟悉。
其二是對當地糧食儲存處有比較全面的瞭解。
其三是,她必須是個好廚師。
所以當戴因斯萊夫聽到是廚師進行了一系列的路線規劃之後,就沒有提出過異議。
畢竟古拉姆已經對她炫耀過很多次隊裡廚師完成任務和烹飪的手藝。
也是戴因斯萊夫這次願意參與古拉姆這次任務的原因。
上午八點,小隊穿過半個全是廢墟的城區,途中經過一座大型商場,本來預定是可以在商場內部進行一番補給的,但是商場有可能被反抗軍的空投擊中過,七層樓的商場變成了兩層樓高的混凝土廢墟。
「即使沒被炸也沒剩下多少東西了。」古拉姆用帶著劍鞘的劍撥弄了一下廢墟的碎塊,「兩天前在尼德霍格放出消息要進攻這座城市的時候,這座城市就已經亂了,政府完全沒有空將城市疏散成為無人區,那些倒在地上的貨架都空空如也。」
「……原定的路線計畫,還有、還有一座商場和兩座倉庫。」米斯特汀打開投影的地圖,在路線兩邊做上了三次標記,「我們還能去找找看。」
「你覺得怎麼樣,戴因斯萊夫。」古拉姆看向了更有經驗的紅髮傭兵。
「不是簡單的民眾哄搶,兩天前那個時候顯然是軍方徵用了物資。這是獨裁者軍隊的焦土戰術,你看,那些沒有被拿走的物資全部被燒掉了。」戴因斯萊夫坐在了廢墟上,小口抿著水用以補充水分,「很顯然,這次我們運氣不太好。」
「啊——傻逼獨裁者!」聽到戴因斯萊夫這麼說,提爾鋒仰起頭,向著天空發出奇怪的怒吼,「負責人呢!負責人在哪裡?」
負責人米斯特汀露出了難堪的神色。
「那我們現在只能提前一點到達目標指定點,然後清理周圍的政府軍,等待任務指示了吧。」
古拉姆倒說不上沮喪,在任務過程中能吃上好東西是運氣好,畢竟吃不到才是常態。
「不,還有其他的辦法。」戴因斯萊夫擰上了軍用水壺的蓋子,將之放進了行軍包內。
「啊!」米斯特汀在戴因斯萊夫說出口的時候,似乎同時想到了。
「嗯,看來廚師小姐也想到了,」紅髮的傭兵坐在廢墟巨大的混凝土碎片之上,翹起了腿,雙手被放在了膝蓋上,「前線的軍隊需要補給,所以食物、水和其他物資如果被徵用,也不會帶到離前線太遠的位置,作為本來就算額外的物資,應該就在離獨裁軍軍營比較近的倉庫,闖入倉庫劫掠走物資倒不是什麼問題,問題是……米斯特汀,你能猜到那個倉庫的位置嗎?」
米斯特汀嚥了口口水,小個子的傭兵再一次打開了地圖,開始進行位置的推測,原本對倉庫和商場的標註在隨著分析不斷減少,到最後只剩下了一個標記點。
「就在這兒。」
「有一個排。」寡言少語的狙擊手萊瓦汀用狙擊鏡看著那個被人看守的倉庫,「人,不多。」
米斯特汀也用望遠鏡進行觀察,「正面的門有一個班看守,後門有三位,其他人應該在倉庫裡。不是什麼作戰班,武器配備也不是很齊全,看來並不是很看重這個倉庫。應該沒有其他敵人,要動手嗎?」
「先點死軍銜最高的那個。」
「Get,米斯特汀。」狙擊手收斂起了嘴角。
米斯特汀聽到耳機裡狙擊手的招呼,站在了萊瓦汀身前,而萊瓦汀熟練地將巴雷特架在了她看上去瘦弱但相當可靠的肩膀上,眯起了一隻眼睛。
隨後,一顆子彈的劃過開啟了戰場。
獨裁軍士兵的倒下成為了小規模戰鬥開始的導火索,與此同時,已經逐漸靠近倉庫的提爾鋒和古拉姆抽劍刺殺了兩位士兵。從兩個方向衝來的劍客讓這個大部分時間都在戰場後做後勤的隊伍沒有任何反應能力。
很快,正門的交鋒就引起了駐守軍隊的注意。
駐守在倉庫內的士兵打開門,卻在一瞬間被萊瓦汀射中了頭顱。
門被在兩旁的古拉姆和提爾鋒打開,倉庫內部靠近門的地方,對萊瓦汀來說根本就是一覽無餘,在又付出了兩條人命的代價之後,沒人再敢靠近門口區域。
「老鼠,已經,入籠。」
「知道了。」戴因斯萊夫斬開了後門,同時被斬開的還有在後門準備埋伏的兩個士兵。
正門口,提爾鋒和古拉姆留著正門,用肘擊擊碎了正門兩側的牆壁,露出可供人鑽入的孔洞。下個瞬間,兩人不動聲色,如影子一樣鑽了進去。
戴因斯萊夫守著後門,而由於萊瓦汀的虎視眈眈,並沒有人敢於靠近正門門扉。
狹小而昏暗的空間,很快,只是數十秒,最後一個敵人也永遠失去了生命。
「三文魚用的是豆豉醬三文魚罐頭,超市的物資有在所以用的是雞胸肉,蝴蝶面,和沙拉醬,因為有黃桃罐頭,所以也加了點水果。」米斯特汀從自熱材料和一次性容器裡取出了烹飪好的料理,「這就是戰場特供的三文魚色拉蝴蝶意麵。」
已經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五人在廢墟城市的空房裡找尋能夠使用的廚房,運氣很好地找到了一家,雖然早就停了天然氣的供應,但好在沒有切斷供水。
米斯特汀將料理放上了桌子,這張桌子也是從半塌的房屋內重新支起,這座房屋,有一面牆壁已經倒塌,他們坐在廚房,卻彷彿坐在一個露天的半開放式的餐廳。
「因為很幸運有雞蛋,所以花了點心思做了焦糖燉蛋。」
戴因斯萊夫將意麵送入口中,雞胸肉和罐頭三文魚的口感非常清晰,罐頭黃桃在煮過之後相當軟糯,意麵本身的味道並不出彩,但是勝在口感豐富。在一場小規模的戰鬥之後,能吃到這樣的食物還是相當令人高興。
「焦糖呢,焦糖是哪來的?」提爾鋒舉起了手。
「黃桃罐頭裡的糖水,熬製的。」米斯特汀笑了,「花了比較長的時間。」
「嗯,」古拉姆迅速用完了這份餐點,「好了,吃完的人稍作休整,下午就會有正式任務的發布了,對手可是正規軍人,不是那種臨時穿了衣服拿了武器駐守倉庫的菜鳥。」
「明白。」狙擊手萊瓦汀放下了空的一次性盤子。
「怎麼樣,前輩?"古拉姆轉頭看向了戴因斯萊夫。
米斯特汀藏在劉海後的眼睛也看向了戴因斯萊夫。
戴因斯萊夫用塑料勺子敲擊焦糖燉蛋表面那層凝固了的焦糖,發出小小的破碎聲響。
然後挖了一勺送入口中。
「還不賴,」她說,「焦糖燉蛋還有多的嗎?」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這篇小說紀實性很強的感覺,特別是對於戰地食品介紹的環節更是如此。 作為以戰場為主題的小說,作者更注重描寫了「吃」的部分,讓人對殘酷的戰場有了不一樣的理解。正如小說介紹而言,是短暫的平靜時光。 而我認為,這獨特的視角正是小說的最大亮點!非常建議圍繞這個主題繼續進行創作~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軍區仗劍尋餐記》有種紀錄片的感覺,它的優點在於真實感,這也是吸引人的最大亮點。 真實的東西總能吸引許多發燒友,他們會以此填補自己的盲區,或是讓自己在興趣的領域尋找共鳴。 看完之後,你或許會油然而生去買那些戰場應急食品嘗一嘗的念頭……聽我的,那可難吃死了。
靈依娘:所以,焦糖燉蛋能治黑眼圈嗎?
龍,黑暗英雄,勇者,穿越
龍是什麼—— 龍是幻想種,是巨大的靈魂和山林的精靈。
龍是恐懼,是敬畏,是對人類無邊無際的貪婪的警告。
龍是……我真正需要保護和拯救的對象。
人類召喚的勇者露出獠牙,帶著她的龍群將恐懼散播大地,一切,都是為了真正的正義。
超人氣龍娘作家神奈帶來的黑暗英雄系列第一彈!
以前有人說,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個天台,知名奶茶音樂人的音樂劇需要一個天台,知名警匪諜戰片也需要一個天台。這個故事也要從天台開始講起,雖然故事本身已經發生在了所有事的尾聲,但是也確實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現在的這個天台是整個城市唯一能夠看到完整天空的場景,巨大的水泥森林撐碎了整個城市的天空,你走在那些高架林立的道路里,抬頭望去,只能看見天空的某一個部分,一條縫隙,一個不完整的落日或者一條邊際切片的浮雲。
高速公路上懸浮著的車才是決定這個國家,這個現代化城市真正的血脈,這個天台是城市最高的建築,市政廳的一部分,尋常的城市居民可能一輩子也沒機會到這來一次,所以大家都說這個天台很了不起。
但是天台只是一個場景,天台什麼都不是,真正了不起的是站在天台的人。
站在天台上的是一個手上握著槍的男人,這裡的槍不是已經被淘汰了幾百年的長柄冷武器,而真的是一支彈匣裡裝滿了魔紋子彈的火藥武器。
槍的設計非常的後現代工業,那流線型的線條能夠在三級的強風中保持一個穩定的位置,有效距離三百米,光是配件的瞄準器單價都能賣到四位數,是居家旅行的最佳選擇。
槍握在男人的手中,標價四位數的瞄準器一邊是男人的眼睛,另一邊是一位淺色短髮的少女。
「這是何必呢。」兩手空空的淺發少女偏著頭看著男人,「你看,其實我們沒必要這樣劍拔弩張,我還是你們召喚到這個世界來的呢,放輕鬆點不好嗎?」
「召喚你的是我媽。」男人說。
「我的意思是『你們』,我想您的母親也被包含在了這個範圍內。」
「但你殺了她。」男人說,「你和你的那些龍們,殺死了她。」
這是個令人悲傷的故事。
少女想,但是,有些無奈,「總是要這樣嗎,有龍出現的故事就要有這樣的要素嗎?」
「你在說什麼!」男人甚至有些生氣。
「我是說,」少女低頭,微微嘆了口氣,「有龍出現的故事不總是這樣嗎,恩怨糾葛,愛與復仇,背叛和被背叛,不變的是最後死的總是龍。」
無論故事怎麼樣,但是死的總是龍。
男人的殺母仇人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感到自己拿槍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那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人類從三百年前開始就不會為任何其他物種感到恐懼了。
「二十年前,我們執行了一年一次的異世界召喚,勇者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就是資源,我們原本希望你們能夠留下,但是你卻沒有。」
「誒呀這不是輕易暴露我比看上去年紀大這個事實了嗎……唉,我在被召喚到這兒之前就被診斷不適合集體性工作啦,當然穿越到了一個近未來的世界也確實讓人有些驚訝,」少女擺了擺手,「勇者之所以有意義,就在於勇者從他們的世界來到這個異世界,並能夠對這個世界產生更積極的影響。但是這裡不行,這裡已經超過所有現代化的世界了,這個異世界裡,勇者已經失去了意義。」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少女實在不是很喜歡給別人打工。
「但你殺死了很多其他的勇者。」男人說。
「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們身為勇者的責任究竟在哪兒。」少女說,「勇者是拯救他人的勇敢的英雄,而他們只是想留在這個剝削勇者這一名號剩餘價值的國度裡,享有自己特殊身份帶來的福利。」
少女隔著瞄準鏡看向男人,她的眼神開始變得認真起來,「找不到那些真正需要拯救的事物,是他們自己,失去了在這個異世界中立足的資格。」
男人在這個瞬間覺得,即使藉助瞄準鏡,他在看著少女的時候,覺得十字標中的少女不藉助任何事物,看她卻更清晰一點。
「你想保護的……就是龍?」男人說。
「對,我想保護的就是龍,」少女說,「為此,我顛覆你們的文明,摧毀你們的城市,然後殺死你們,重新將你們置於恐懼之下,這就是我的目的。」
你瘋了,男人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一種荒謬的情緒。
少女問他,「龍是什麼?」
男人不解她為何提出這個問題,但是作為這個國家,這個城市的統治者,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瞬間,少女的雙瞳如蛇般豎起,犄角自她的耳後生長,龍語魔法在她口中念唱。
那是遠古,人類借用古龍的話語溝通天地,使飛箭與流矢不能觸及城頭的法術。
男人用另一隻手握住顫抖的,持槍的那隻手。
「你也是……」
「對,你們沒想到吧,出現在你們眼前,以人的姿態被傳召為勇者的傢伙……內裡其實是非人的異物啊。」
男人失去了勇氣,開始恐懼,幾乎出於一種本能,他扣下了扳機。
他想,龍是什麼,出現在他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是晚上剛喝下的龍鱗抹茶。
龍是什麼?
龍是幻想種,是巨大的靈魂和山林的精靈。
在世界之初,世界浮在水面上,神指使四隻巨龍向世界的四角飛去,奠定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那時人類懼怕巨大的精神,將恐懼加諸於那些巨大的精神之上,於是因為世人妄誕的幻想,巨龍才生出刀槍不破的鱗爪,腐蝕一切的毒涎,龐大無比的身姿。
龍是幻想種,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總是出現在那些幽暗的山澗,高聳的懸崖,或者火海里,抱著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劫掠而來的財富,因為人們總認為危險的地方藏有寶藏。
龍是一種警告,一份遠古的敬畏之心,龍要比世上所有的人強大,因為它們自對於幽暗危險的恐懼中成型,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
「怎麼了,受傷了嗎?」同行的勇者,也是這一組勇者的組長這樣問她。
在她面前,那隻巨龍在三位同行者熟練的動作下,軀體破碎了一次又一次,它的利爪,它頭上的角,脖頸間黑色的長棘在小到可憐的山谷裡掉落的四處都是,而勇者們利用手上的槍和輕弩,對戰鬥顯然並不上心。
數位善後的居民跟進了過來,撿去地上的長棘。運送的貨車已經停在山谷外啦。一名負責接洽的勇者與商會在談判,說那條尾巴已經被預定給了某個公司了,要出錢的話得再高一點。
「怎麼了?」那名同行的勇者繼續問道。
「是一條母龍。」她說。
「嗯,所以一週後我們還得獵條雄的,已經有發現報告了。有人定了那根東西,懂嗎,嘿嘿。現在一條龍可不好找,不過現在沒有人會怕了,有我們勇者在嘛。」
真是好日子,那個勇者說,「以前這些龍到處都是,但人們根本找不到它們,後來我們能提前發現它們的蹤跡,發現了一隻龍,然後有數個小組負責追逐這隻龍,直到她精疲力盡,才會交由我們這些負責獵殺龍的小組負責。」
是一條母龍,她察覺,今天這份工作比想像中要輕鬆太多,那是條母龍,她並不是沒有翅膀,她完全可以飛走,沒有一定死磕到底的理由,往常,獵殺龍的過程裡,龍逃離的蹤跡往往會比戰鬥更花時間和精力。
在眾人莫名其妙的目光裡,她推開負責肢解死去的龍的屍體的人員,用勇者配備的合金短刃割開了柔軟的下腹,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堅硬。半層皮耷拉下來,露出其中半人高的橢圓物體。
「哦哦哦,一枚龍蛋啊。」勇者組長跟在她身後,用手指撫摸蛋上的裂殼,「如果是蛋清蛋黃分離的蛋價錢更高,不過這個已經快孵化了,只能賣到市場裡或者賣給大人物當寵物啦,不過也是價值不菲。」
那是快孵化的蛋,蛋理應在更早之前就生出。
但是他們追逐身為母親的龍,他們令她精疲力盡,忍受難以想像的痛苦。
直到最後,甚至無法生下自己的孩子。
「我們都幹了什麼呀……」她想將蛋抱起的時候,喃喃自語。
「好啊,是條幼龍。」
「不愧是這一次召喚最強的勇者,觀察細緻入微。」
「要不要試試直接煮了。誒,你們聽說過毛雞蛋嗎。」
她逐漸無法聽清周圍嘈雜的聲音,那枚龍蛋對於她這樣的勇者來說,意外的輕盈。
碎裂的聲音在她的雙臂中響起,那蛋在這個時候孵化了,蛋殼裂開,蛋液打濕了她的衣服,然後,落在她懷裡的,那是模糊地擁有與它死去母親同樣形體的幼龍。
幼龍睜開眼睛,睜開的第一眼就看向她而不是真正的母親橫陳在一旁的屍體。
它似乎對一切都懵懂和陌生,或許是對自己弄髒了眼前的人的身軀感到歉意,或者只是卵生生物舔舐蛋液的本能,它輕輕舔舐少女的臉龐。
舔舐少女的汗水凝結在衣服上的白色痕跡。
然後,那隻幼龍模仿她存在的方式,發出了和她相同的牙牙學語般的聲音。
龍是什麼?
少女站在天台邊,子彈理論上應該能擊碎她,她相當瘦小,好像能夠殺死龍的子彈無論擊中她身軀的什麼部位都足以一擊斃命。
但是活下來的是她。
龍是恐懼,是敬畏,是對人類無邊無際的貪婪的警告。
居於世界盡頭的龍之所以居於世界的盡頭,因為那並不是人類可以企及之所。
「我教了她們很多東西,那些龍,」她說,「都是異世界的龍熟練掌握而它們已經忘記了的知識,我教了她們如何藉由幻想遮掩自己的身體,一種變形的方式,本來是需要修煉許久的魔法,但他們很快都能學會。」
畢竟這個時代的人害怕同類勝過害怕那些遠古的威脅。
男人的頭點了點。
「所以她們能夠潛入你們的城市,所以她們能夠運用那些賴以支撐你們逐漸膨脹的慾望的奇技淫巧,或如何防備它們。」
男人的頭點了點。
站在天台邊上的少女,看向城市破碎的建築,或升起的煙。
她欣慰地看著那些巨大的陰影在水泥森林裡穿行。
「看著吧,恐懼吧,你們看著他們,然後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沒有找回一點對這個世界的敬畏之心?」
但男人沒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無聊,她想。
然後將手上,男人的頭扔下了天台。
她低下頭,看著那顆頭顱下落,下落,彷彿落到了由無數摩天大樓構成的深淵裡。
然後她從天台一躍而下。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或許是因為作者自己身為龍,所以情感表達才能如此細膩。就連不是龍的我也能感受到主人公的悲傷與憤怒。 作為穿越勇者的文來說,是一反平常的暗黑英雄套路,龍與人的矛盾確實是非常好的論點。 不過正因為是完結式的短篇,有一些情感上轉變恐怕要讀者深入品味才能感受到。如果能寫成長篇續作的話,我覺得會有更加優秀的表現呢!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如果說勇者經歷冒險打敗魔王是王道,那麼這部作品就恰與其相反。 這不會讓人討厭,畢竟有不少人疑惑過,為什麼光明就是正義。他們甚至宣稱自己是黑暗,以表現出一種與眾不同。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對於他們來說,這種以王道對立面作為賣點的小說自然是不二之選。
靈依娘:無
大雨,小巷。
這是相較於城市,更為偏遠的郊外,即使如此,水泥森林的覆蓋面積也過於驚人,酸雨從城市灰濛濛的上空以非常驚人的氣勢下落,像是要用雨雲將城市吞沒一樣。大多數的混凝土建築現在已經是空空如也,並沒有多少人使用。
事實上,從十數年前或更早,更多的人削尖了腦袋也要往城市的市區擠。
大雨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奔跑者,以人類不可觸及的速度穿梭在了已經半腐朽了的工業樓梯之間。
在他們身後,手持各類武器的憧憧人影也在跟隨著,跟不上前面兩人的速度也沒有關係,他們從手腕處放出鉤鎖,用彈射出的鉤鎖進行移動。看上去他們並不著急,事實上,已經有三支部隊在逐漸縮小針對前面兩個身影的包圍圈。
「誒呀——這下可難辦了。」稍大的身影,淺色短髮的少女斜眼看了下身後,「嗯,有點麻煩。」
那是遠古的巨龍或許都要避其鋒芒的專業隊伍,而且他們的人實在是很多。
「跟、跟得太緊了,姐姐,怎麼辦?」略小的身影說,但是說話時卻沒有翕動雙唇,更像是腹語。
那是個小男孩,有著黑色的短髮,他的雙眸是非常明亮的藍色,明亮到讓人覺得在雨夜裡發光,或許是因為緊張,他的瞳孔被豎著拉緊。
「沒事,」她對現在身處的情況做了個估計,在這麼幾年內她已與那支專門追逐她蹤跡的軍隊數次交鋒,但沒想到這次會咬得這麼緊。
不對,她想,情況好像有什麼問題。超感知被鋪開,眼前的所有建築結構全部變得透明,方圓十里的人形生物都變成了熱成像。
原來是這樣,她冷笑了一聲。
然後在一瞬間做出了判斷,指示男孩和自己分道而行,自己閃身躲入了一棟破敗的建築。
男孩點了點頭,雖然還很緊張,但是他攥緊了拳頭,然後闖入了少女指示的一條小巷。
但是在數十秒後他就發現,那是一條死路。
各個方向都出現了軍隊的影子。
難道自己是被姐姐給拋棄了嗎,他這麼想,但是他想起少女養育自己的一點一滴。
姐姐不會這麼做的,他想到,然後變得冷靜了下來。
「喂,來這裡!」
就在這個時候,建築的某個縫隙,不被告知就無法尋找到的那縷縫隙裡,露出一張削瘦青年的臉來,他向男孩招呼道,「快點,他們快到了。」
男孩在猶豫了一下之後,順從了他的召喚。
雖然有些奇怪,但是他確實聞到了同類的氣息。
男孩記得,是在自己嘗試用生火的術法來準備今晚的晚餐時,自己的姐姐帶回那個消息的。
有勇者狩獵的時候得到了一枚龍蛋,並且會在近日的某個日期運送到與臨時駐紮的地方相近的城市。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雙手攥緊,以至於險些一不留神將大塊生肉烤焦。
畢竟現在確實也很難餐餐都吃到肉了。
「這就是過於現代化的壞處,」淺發的少女曾經跟他滔滔不絕地說他聽不懂的詞彙,「文明的發展是要一步一步來的,哪能靠勇者們操縱世界的偉力來進行,總有一天這個世界的魔力會枯竭,到那個時候,人類和這個已經被人類盤踞的世界就會瞬間完蛋。」
她這些閒話男孩向來只聽一半,只不過她一邊說話一邊用單手輕輕放下狩獵得來的巨大草食獸的姿態讓男孩憧憬了很長時間。
「但是,城市太陌生了……」男孩低下了頭。
「沒關係,我找到了些願意幫助我的人,」她說,「我只是說我想偷那顆蛋,就有很多人有興趣,他們以為這是一筆生意,但對我們來說不是。」
「讓人類……互相殘殺?」
「差不多,」淺發的少女一邊說著一邊打了個哈欠,「就是什麼都不做,人類和人類總是會自己打起來的,不過我們可以推波助瀾一下嘛。」
過度發展的經濟完全就是建立在不斷被抬高的與龍相關的市場上,不管是龍身上剝取素材進行的加工,龍幼崽的馴養,還是龍蛋的售賣。龍並不是什麼剛需產品,但是毫無疑問是奢侈品,有那個價值在,就少不了紛爭。
「我們怎麼混進城市……」男孩說,「靠偽裝的魔法嗎?」
「不,會比想像中麻煩一點,」少女說,「怎麼說,科技發展確實比較麻煩。會有人幫忙偽造市民卡和虛假身份,得花錢,但是越是嚴密的規則就容易有漏洞,即使是靠近郊外的廢墟區都需要市民卡並接受監控檢查……這世界的人還有自由嗎?」
不過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一樣,她想,只要你能找到對的人,並且給足夠的錢,你能買到足夠多的人為你賣命。
她在上個世界與人類勾心鬥角太多,實在是太熟悉人類那套了。
「是這樣的,」她說,「我們並不用親自參與偷蛋的行動,我們是龍,沒必要做那麼逼仄的事,」她打開了地圖,然後向著男孩比劃了一下路線,「會有人偷蛋,然後送到郊區,然後跟我們接頭,把蛋給我們,我們給他們他們想要的錢……反正我們抓野味吃也用不著錢,何況他們想要的其實也不多。」
男孩點了點頭,仔細地用刀分開了烤好的肉。
「那,事情就是這樣。」
少女取走她的那份之後,對男孩擺了擺手。
於是男孩留下了自己的那份,然後將剩下的肉送入地下室。
在打開地下室大門的時候,黑暗裡十數雙明亮的蛇眸帶著親近的善意看向了他。
「我沒聽說過,」男孩跟在削瘦的男青年身後,「這次的行動,有我們的同族接應。」
「你的老師可從來不相信人類。」男青年說話比男孩要流暢很多,他雙唇隨著音節的變化而作出變化,看上去比起一條化為人形的龍,更像是一名真正的人。
看得出來,相較於男孩,男青年對於變幻為人類的法門更為熟悉,雖說他們可能都是同一時間學習到這項技術的。龍是一種非常麻煩的生物,在某種程度上,所有龍,所有的幻想種都依附著同樣的一套共生體系,當他們中的某隻龍得到一些通用性的法門後,比如幻化成人形的魔法,逐漸的,會有越來越多的龍在某日突然「醒悟」,得知相關的一切。
「我們要到哪去?」男孩問。
「安全屋。」男青年說,「我們會在那裡把龍蛋交給你們,這裡太危險了。」
接著,男孩跟隨男青年走過了很長一段黑暗但寂靜的道路,直到下水道的盡頭,一扇門前。
男青年示意男孩打開門。
男孩用龍語進行了一次低語,換來的卻是男青年疑惑的目光。
於是男孩幾乎是在一瞬間扼住了男青年的喉嚨,憤怒的光自他那藍色的雙眸中顯現。他曾在偏僻無人的山野中接受少女戰鬥的訓練,不管是人形還是龍形,他對於戰鬥的判斷比起眼前半吊子的男青年要強上太多了。
「假的,沒有龍蛋,也沒有所謂的接頭人。你就是誘餌。」
男青年自知不敵,發出淒涼的冷笑,「沒用的,這條暗道的入口已經被封鎖,門外就是三支部隊真正的包圍圈,雖然你那位老師很警覺,不過只是抓住你,也已經足夠……」
男孩掐住男青年喉嚨的手更加用力,甚至男青年用於幻化的鱗片和甲殼都掉落了幾片。
「為什麼。」
男青年笑了,「沒有為什麼,我只是想活下去,咳咳……他們能讓我在人類的社會裡活下去,這就是唯一的原因。」
男孩閉上了眼,他在瞬間折斷了男青年的四肢。
然後,他拎著男青年的身軀,男孩捏著他的脖頸,龍的生命力過於頑強了,於是即使受到極重的傷害,男青年還活著,他對著男孩笑。
他對著男孩笑。
男孩深呼吸了很多次,才踹開了門。
踹開門,男青年知道自己會作為男孩的肉盾抵擋絕大部分火力,知道自己會死,但是還是在笑。
門外並沒有想像中壓制過來的火力。
沒有三支部隊,甚至沒有之前在大雨的小巷裡追逐自己的人的身影。
那裡只是正在打哈欠的淺色短髮少女。
她頗為不得已地展露出了一些龍的形態,說明她經歷了一場苦戰。
「你看,這就很尷尬,你不相信我們能夠擁有推翻一切的力量,」少女看向四肢被折斷的男青年,「這沒關係,很多龍都不相信,這沒關係。但是協助人類抓我們,這就很過分了。」
男青年的笑僵在了臉上,他四肢還能動的部分開始抽搐。
「那可是三支滿編的勇者……」男青年說,「不可能,沒有龍可以……」
「那是因為你太弱小了。」少女說,「你忘記龍生來便有翅膀,應該在無垠的天空中翱翔,不應像狗一樣向人類祈食。你認為自己弱小,所以你就再也沒有反抗的力量。活該,懂嗎。」
男孩將男青年拋在了地上。
拋到了少女腳下。
「受傷了?」男孩小心翼翼地問。
「稍微受了點傷,」少女說,「但是沒關係,你看,也算是個教訓,我本來以為人類都是不可信任的,但是也有些傢伙和我們是同族,卻也不可信任,因為他們已經不認為自己是龍了。」
失去資格的龍不再作為龍而活,正如精神永受囚籠的男青年永遠無法讀出男孩的龍語。
龍語是自然的語言,從未在山澤與天空中生存過的龍無法領會自然的奧妙和用風搭載的密語。
男青年支起上身,「你們懂什麼!我從小就被關在人類的牢籠裡,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天空,我從來就不是龍!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龍是什麼!」
少女悲哀地看了眼那個削瘦的身影。
男孩在少女開口前,咬斷了男青年的脖頸。
回程時,一大一小,兩個傷痕累累的身影。
「記住了,」少女握著男孩的手說,「記住了,決定龍是龍的永遠不是種族,不是血脈或者某些生理的特徵。」
決定自己是龍的是那一顆不被束縛的龍的心。
永遠不要忘記那顆心,否則,會變成徒有形狀的非龍之物。
男孩抿緊了唇,他還在回想男青年死前荒涼的眼神。
聽到少女的話,他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階段性的事件總要從一個天台開始。
由天台結束的事實在太多,所以也必定會有很多從天台上開始的事。但除了那些一直在關注著世間所有動向的人,才能嗅出某件驚天動地的事究竟以何處作為開端。
而此時就是這個開端。
無人高樓的天台,這個巨大的建築如龐然巨獸一樣聳立在了海濱城市的最中心的商業區,數十個小時之前,這座建築裡還人聲鼎沸,只不過數十個小時之後,這裡大半玻璃鏡面被高溫融化,血肉和爆炸的硝煙味成為了這裡的主要基調。
龐大的暴力帶來的結果。
少女站在天台的正中,那裡畫著一個巨大的「H」字樣,看來本來是為了停下直升機所用。繁華的城市被毀滅,科技樹攀升過高,結果城市的人口變得更加密集。這城市如此繁華,對於那些想要毀滅人類的對手來說,就像是拿著彩旗跳影流之主一樣顯眼。
毀滅我吧,少女每次看到這個城市,都覺得整座城市在向著她如此低語。
這是這個國家第二大的城市。
「我們找了你很久,但沒想到你居然在這裡。」
漆黑的巨龍,那身形出現在了這座建築的上空。從這裡逃出去的直升機已經被擊碎在兩百米外的高空,變成緩緩下墜的火球,為這座城市的毀滅圖景新增一筆。他抖了抖自己的翅膀,然後身形開始變化。
變成了一名黑髮紅瞳的青年,穿著黑色的侍者服,手裡拿著一件外套。
他抖了抖手上的外套,打開,對著少女。
少女側回過頭看了眼,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真的人類少女,我不會覺得冷。」
「那好吧。」青年放開了手,那件黑色不知道材質的外套就像是被看不見的火焰吞噬那樣消失在了空氣裡,「但很奇怪,我們一直在長大,你卻始終沒有任何變化,儘管我們族類都相當長壽,但是成長過程也十分迅速。」
不會有龍一直保持著那麼年輕的姿態。
「我在被召喚的時候,時間就暫停了,」少女說,「或者在更早的時候我的時間就暫停了,你有沒聽過那個神奇衣櫃的故事,少年們穿越過衣櫃到達了奇幻的國度,他們在那裡成為了英雄,卻在穿越森林的時候回到了那個衣櫃……」
「回到了衣櫃之後他們就重新變成了小孩子。」青年說,「十年前,那時候我身軀還不如現在頎長,你曾經在睡前用龍語低吟著跟我說過這個故事,納尼亞的獅子。」
「對,」少女點了點頭,「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只要他們回去就能發現其實他們永遠年輕,他們在那個幻想世界裡從未變老。」
「我穿越過的世界比你想像得多,因為我擁有天然的優勢——也許這應該叫詛咒吧。」少女說,「我出生於一個由龍主宰的世界,沐浴著龍族的智慧與榮光長大,龍族的榮耀便是我的榮耀,一切都順理成章。那樣的龍城將成為永恆的象徵吧——在啟程前往其他世界前,我天真地這麼想著。但毀滅真的是一瞬間的事,神對於龍的長壽與不變的統治感到了不滿,就像推翻一盤死棋一般,將龍的文明輕輕抹去。我已經永遠回不去我的納尼亞了,我無法變老或死去。」
青年頷首。
他看向少女的時候心情複雜,那是種夾雜了對長輩的尊敬和對一位強者的愛。
他知道少女和自己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向來很少提及自己的過去,他以為那是因為過去發生的某件事,直到今日才知道少女如若要述說這個話題,就會不可避免地將談話時間變得相當漫長。
「我們摧毀了很多城市,」青年說,「這已經是這個國家第二大的城市了,我們還有必要,像以前那樣摧毀一座城市,然後迅速離開嗎?」
我們就不能佔據一座城市嗎?
少女插著雙手轉過身來看著青年,「人類縱使不堪,但是他們中的一些人還是很有意思的,我讓你玩了人類的電子遊戲,那個,勇者鬥惡龍,你玩了嗎?」
「Boss很難算是龍吧。」青年無奈地撇撇嘴。
「設定上說是就是啦,」少女說,「你就沒從中悟到一件事嗎?」
「什麼?」青年皺起了眉,「因為整個人類文明都會幫助勇者,所以人類勇者才會那麼強?現在勇者之所以沒有那麼強的原因是因為數量太多,沒法培養出精銳?」
「不是。」
少女嘆了口氣,「真正難被打敗的惡龍,就是因為沒有一座把自己定死在某個地方的地下城啊。」
勇者真正害怕的是什麼,是你有一個地下城和一個Boss嗎,不是。
他們害怕你出現在他們鬆懈的每一個瞬間,不分區域和時間的攻擊。
「龍類最擅長的是毀滅和飛翔,」少女說,「人類很強,但不是每個人類都很強,如果我們佔據一座城市,那很快我們就會被他們的現代化軍隊團團圍住,那些人類會向螞蟻一樣前赴後繼地撲在你身上,直到你死去。我們只需要毀滅一座城市,然後離開,他們需要一邊重建城市接收難民還要一邊追蹤我們,防備我們下一次的攻擊。」
青年閉上了眼,「他們當然會疲於奔命,那既然如此,您為什麼會接受那麼危險的談判?」
這個國家影子一樣的領導人,召喚勇者儀式的主持者,大祭司發出了邀請,邀請她前往一座王國的陪都——她就是在那裡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
當然了,她只能隻身前往。
是個人都知道那是個鴻門宴。
那個大祭司身邊,一同迎接少女的,必定會有如雲的勇者。
對方只是擺出了一種試探的姿態,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覺得她將不會接受這樣的談判。
但是她答應地相當爽快。
「你在擔心我嗎?」她偏頭,嘿嘿笑了兩聲。
「誰會擔心你啊。」青年嘆了口氣。
「放心吧,」她說,「這件事沒有他們想像地那樣簡單。」
王國的陪都,巨大的會議大廳。
少女坐在了會議大廳的一端,另一端坐著大祭司和一眾跟隨者。那些跟隨者的面目各不相同,很顯然來自各個不同的世界,他們有的人眼神相當危險,好像少女的舉動有一點差池,她就會死在當場。少女看過這樣的眼神很多次,但更多的是擁有這樣眼神的人死後的樣子。
「你看,我們根本談不下去。」少女攤開了手,「我們想要的東西,勢必會犧牲你們已經得到的東西,我想要你們重新恐懼這個世界,但是你們不願意,從客觀現實上來說,對你們也沒好處。」
「所以我很好奇,」大祭司,那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說,「你為什麼會願意過來,你一直都知道我們很好奇你永葆年輕的技術。」
「這不是一種技術,」少女嘆了口氣,「其實是一種詛咒,很痛苦的,可就算這麼說你們也聽不進去,你們還是會想辦法嘗試。」
「抱歉了,這是族群之戰。」大祭司嘴角勾起冷笑,「我不知道你的倚仗是什麼,但是面對這麼多勇者的情況下,你沒法離開了,而且……」
大祭司拍了拍手掌,她身後跟隨的人中分開了一條道路。身上被加以束縛的黑髮青年被押了上來,跪倒在了巨大會議大廳的中間。
少女偏頭看向了黑髮的青年。
「你還是跟過來了?」
黑髮的青年渾身是傷,狼狽不堪,凌亂的劉海里,紅色的雙瞳看向了少女。
他好像想說什麼,但是張開嘴,血從他的口中落下,龍血腐蝕著大理石的地面。
少女臉上沒有了平時帶著點戲謔意味的笑。
她開始有點生氣。
「這可是全球直播,」她說,「你丟了我的臉。」
黑髮青年只能苦笑。
「等回去我再想想怎麼懲罰你,」少女嘆了口氣。
「這不可能,」大祭司冷笑,「你們已經回不去了。」
黑髮的青年在被押入這個房間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那些,看到了那些勇者,看到了渾身藏著武器的大祭司,聽到大祭司的話,他神色黯淡。
「放了他吧,以法蓮,你整他已經整的夠開心了吧。」
少女對押解黑髮青年的人那麼說。
被稱呼為以法蓮,用法術困鎖著黑髮青年的那個人,一位少年,嬉笑著展開手掌,於是黑髮青年身上的法術樊籠被瞬間解除,「別這麼說嘛,搞得我好像是在公報私仇一樣,戲總歸還是要演好的。」
大祭司圓睜著眼。
「好了,開始吧。」
少女說,然後小規模的戰鬥就開始了,那些跟隨大祭司的,全部是勇者的人群裡,幾乎有大半在聽到這句話後起了反應,有些甚至瞬間殺死了身邊的勇者。
「怎麼……」
「因為召喚出了我,所以你們對召喚勇者的儀式更加嚴格,」少女看著變得混亂的會議大廳,「你們會用很縝密的方式檢查召喚到的勇者究竟是不是人類,或者更慎重的進行勇者召喚。但是如果在那之前你們中就已經混入龍類了會是什麼樣?」
你們太過注意外面的威脅了,少女笑著說,你們沒注意你們身邊被我們逐漸滲透。
少女一邊笑著,用恢復魔法恢復著黑髮青年的身軀,然後在會議大廳遊走,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台攝像機。
「以法蓮,過來,以法蓮。」她抬起了正在全球直播的攝像機,對準了那個名叫以法蓮的少年。
「有什麼事嗎?」
「來,你在大祭司的召喚廳擔任什麼職位來著。」
「我負責召喚法陣的繪製,勇者的檢查是另外一位負責的,當然了,」以法蓮的耳後出現了龍角,雙目的瞳孔豎起,面部出現了青色的鱗片,「我和他都是龍類。」
單純的人類的力量是沒有辦法與龍相匹敵的。
戰鬥很快平息。
諸多龍類,圍住四肢受傷,倒在那裡的女人,在這個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人。
大祭司看著逐漸向她靠近的少女,這個上了歲數的女人開始因為久違的恐懼而顫抖,「你不該,是我讓你們降生在這個世界的,我是、我是你們的母……」
她的話在說完之前,整個頭就被少女的魔法爆開了。
「我記得你也不是沒有孩子,怎麼還老想做我們的媽。」
少女嘆了口氣。
然後將攝像機對準了自己。
「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裡結束了哦。」
少女故作可愛的話語冰冷而殘酷。
滿地的血泊,身後,眾多逐漸化出真身形體的龍類襯託下,她彷彿統治一切的恐懼之王。
有點可惜的是。
黑色的攝像機後面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很多時候我們站立在時代的中央呼喚英雄。
但是我們必須知道,需要英雄的時代,往往是最糟糕的時代。
——《聶拉羅秘典》
這個國家大部分繁榮的城市已經被毀滅,人類文明已經走向了終途,毫無疑問,那已經不是一個人或者兩個人能夠挽救的頹勢。在遠古之前,人類靠智慧,磨鍊出敏捷的技巧或是精妙的智慧,終於永久地凌駕於諸多龍類之上。
但是當龍類學會運用它們的智慧,能夠運用所有它們的秘法和獨屬於它們的陰謀詭計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龍並不需要像人類那麼聰明,因為它們很強大,所以只需要一點額外的智慧,就能變得相當強大。
少女出生在一個由龍類統御所有的世界。
她自然比誰都要清楚這一點……也清楚,這樣的文明因何而毀滅。
事實上,不管是人類、龍類,就算是蟑螂或者章魚,一旦擁有智識並完成了生物鏈上的統一之後,都會變得貪得無厭,向自然,向神明,向這個世界進行無度的索求。將其他的生物視為奴隸,將一切都視為資源,最終這份貪婪終究會遭到報應。
少女坐在天台上,這座整個國度最高的建築能夠提供足夠的視野,她相當鍾愛高處,這也是為何這座城市已經被摧毀,在按照龍類的審美重新構建起粗獷而巨碩風格的建築群落裡,只有這個市政廳還保留著原樣。
像是人類曾經那樣輝煌的文明留下的最後殘影。
一切都在照著她的規劃往前推進,她所信賴的那些同類相當可靠,所以她有了更多的餘裕,坐在這裡,接受那些龍類或憧憬或崇拜的目光,觀賞整座城市從一種形態變化到另一種形態的樣貌,進行思考。
說是思考,其實不過就是一些胡思亂想。
所以她並不怎麼在乎中途被人打斷。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她側過頭去,像是為了傾聽什麼不存在的天使的話語那樣,側過去。
她那經歷了不知道歲月仍然保持著稚嫩的臉孔朝向之處。
黑色的男人從一片透明虛影的晃動後走出。
「不知道多少年了,我發現我從來無法靠這個技巧偷偷靠近你。」
黑色的龍已經成長,在對於少女來說無法撼動的歲月中,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小男孩,也不是那個做事有些冒冒失失的青年。實際上,如果不是她仍然停留在這個世界,那麼黑色的龍也許已經成為了龍類之主。
「這招是我教的,」她說,「你這輩子都沒法在隱匿自己身形的技巧上勝過我。」
「我以為技巧只是技巧,」男人無奈地勾起了嘴角,「任何技巧到了巔峰就都是一樣的。」
少女覺得後半句話很熟悉,然後想起來是很久以前自己告訴對方的。
「不是,這其實是一種心境問題,」少女說,「我曾經告訴你我的家鄉被毀滅,那之後我失去了居所,在無數世界徘徊。最初的時候我相當弱小,龍類在大部分的世界都是邪惡的象徵,又因為身體身為幻想種的強大,所有人都想要得到這份身軀。」
曾經在一個世界,她碰到因為身浴龍血刀槍不入,只有背後有一片菩提葉形狀弱點的屠龍勇者。
也曾在某個世界的旅程路途偶爾的休憩中被兩個陣營的人圍殺,差點死於一條視野相當狹窄的河道。
在經歷一個和現在這個世界很像的世界裡,看到過與自己造型有類似的巨獸,以為找到了同族,但其實不過是那個世界的人毫無顧忌的核試驗的產物。她只能幫它摧毀了那座城市,恐怕現在整個世界已全部是那隻巨獸的子嗣。
「因為我曾經弱小過,所以更加小心。」少女打了個哈欠,「你沒有經歷過那種膽戰心驚四處躲藏的感覺。說吧,到底有什麼事,你身上的事務現在相當繁雜,沒事不會來才對。」
「是這樣的,我們都很好奇,您只是摧毀了人類百分之三十的城市,和大概百分之五十的人口……為什麼……」
「你是想問為什麼不趕盡殺絕,因為不趕盡殺絕就有好處,」她說,「現在這些人失去了很多,但剩下的人類並沒有弱小到會隨時毀滅的地步,也沒有強大到會再次凌駕於龍類之上,或者有些人可以,但那些畢竟只是個體。」她說,「我有好好把握這個程度。」
「那,究竟是為什麼?」男人偏過頭,「人類對我們還是有威脅。」
「對,我要的就是,他們能夠對我們有威脅,但是不會把我們殺死,」少女說「我看過太多因為失去了威脅而變得脆弱,最終死去的種族了。」
黑髮的男人閉上了眼,大概是思索了一會兒,輕輕頷首。
「還有什麼事嗎?」
「確實還有一件,」男人說,「有一個人,想要來拜訪你。」
少女花了短暫的幾秒意識到男人說的一個人,是指一個人類的意思。
實際上到訪的並不是一個人。
而是兩個人。
一個是一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老人,只是穿著輕衫,走在了這座破碎的城市內閒庭信步。
他身後跟著的一名青年,大概是老人的學生,就顯得沒有那麼遊刃有餘,他身上背著很重的行李,其中包括了兩把加長的長刀,在廢墟中,四處查看,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會從廢墟的碎片或者殘破建築的陰影裡伸出巨龍帶著毒涎的長牙。
「其實沒必要那麼緊張,」少女落在了他們身前,「龍類相當強大,也因此相當孤傲,面對你們的時候不會藏在那種陰暗的地方。」
「哎呀,那可說不定。」老人眯著眼笑,「但是現在的龍族為了排除威脅可是什麼都會做的。」
少女打量著老人的神態,這神態讓她覺得相當熟悉。
然後她反應了過來。
「我還想,到底是誰膽子那麼大,在這個時間點還願意到這座龍巢一般的城市來,原來是你啊。」
出奇地,少女露出笑容。
「對啊,就是我。」
對啊,就是我。
如果在數十年前,這是一句相當耳熟能詳的台詞。在這個世界還在落後和混沌的狀態中時,第一批四位勇者被召喚而出,那時,這四位勇者中最為強大的那位,斬除魔族,為人類能站立在統治地位奠定基礎的,最初也是最強的勇者。
在每次完成豐功偉績的時候,總會有人認出他來,你就是,那位勇者嗎?
然後這位勇者,即使受了再重的傷,甚至已經躺倒在了地上,都會笑著說:
啊啊,對啊,就是我。
「你就是,龍王?」
「應該是吧,雖然不是很喜歡這種稱呼。」
「誒呀,」老人在廢墟中,與少女並肩而行,「真是令人羨慕啊,明明都是身為勇者被召喚,但是我如今已年老色衰,你居然還能像個幼女一樣,不過說來,這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多少年了?」
「應該有個十五年了吧。」少女回答,「那時你負責做新手引導,然後做完就跑了。」
「是啊,誰都不知道事情最後居然變成了這樣。」老人神色唏噓。
據少女所知,這位老人在人類安定下來之後就很少出面,即使是這座城市被毀滅的時候,他也沒有出手,雖然從某種大局的角度來看,他出手與否並不會造成結果上的差別。
「怎麼想到的,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裡。」
「也沒什麼別的理由吧,」老人哈哈大笑,「我覺得是我應該來的時候了,所以我到這裡來了。」
並不是不得不來。
而是覺得應該來,所以來了。
「我記得你應該是來自於其他世界的吧,沒有想過回去嗎?」
「我一個糟老頭子回去又有什麼用呢,」老人輕輕踢了地上的一塊巨石,於是那塊半人高的巨石就像是輕巧的瓦礫一樣被踢著滾了滾,「我在這個世界度過了我最有意義的一生,所以這裡就是我的世界,龍王,我也曾聽到過你的一些傳言,你經歷了無數的世界,為什麼沒有一個世界能夠留住你呢?」
少女沉默地側過頭去,看著周圍,這個百廢待興的世界,「你的話很有意思,我會好好考慮。連你都出面了,人類那邊的情況應該相當糟糕。」
「被你看出來了?」老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即使人類還剩下相當多的勇者,但是,龍類是無論如何都打不倒的,人類完蛋了,這樣的想法也有很多。他們已經,無法稱之為勇者了。」
少女靜靜地看著老人,她感覺有些猜到了對方的想法。
「我要向你挑戰。」他說,「即使死了也沒關係。」
即使死了也沒關係,但是他是第一個也是有史以來最強的勇者,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無可磨滅的痕跡,他的實力比起他壯年時的實力或許已經十不存一,但是他必須得站出來,因為他是勇者,勇者就是在諸多人面對危險退卻時站出的那位。
龍類已經強大了。
現在面對危險的已經是人類了。
就在天台,老人已經穿好了一身的鎧甲,他看上去有些蒼老的身軀撐起了那副鎧甲,然後拔出了長劍,「哎呀,我現在還是習慣用這樣的武器的啊」。
隨身的青年支起了一台攝像機。
青年跪坐在了攝像機的旁邊,他清楚自己的老師這次九死一生,就算戰勝了龍王,或許也會被激怒的龍類殺死,但是他對此早就有所覺悟。
跟隨老人學習的人有很多,可在老人出發的時候,只有他跟了過來。
戰鬥開始了。
戰鬥的過程很迅速,但交戰雙方的心思和招式,其交換卻相當頻繁。在那慘烈的景象裡,少女始終佔著上風,而老人的身軀卻一次又一次的倒下——又一次一次頑強地站立起來。
「你的身軀已經超支了吧,」少女顯得有點狼狽,她身上也有數處負傷,但遠沒有老人那麼嚴重,「那是,某種預借的辦法,但是你已經沒法支付那個代價了,還不倒下嗎?」
「我從沒想自己能夠回去。」他說,「現在可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看著我呢,我就算倒下,也要在耗盡全力……」
老人堅持了很久。
或者說,堅持的太久了。
少女身上的傷痕也變得可怕了起來,但是她預感,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如果他們看到你被我擊倒,難道不會更加絕望嗎!」
「或許……是這樣吧,」老人拄著劍,他失去了一隻手臂,胸口被巨大的爪擊擊中,傷口淋漓,「但是我相信……有人能夠看到我,能夠激發內心的勇氣,成為新的,真正的勇者。」
啊。
少女不禁為之動容,這才是,真正的拋棄了一切的勇士。
這才是,真正的勇者。並不是隻有達成偉業的人才是勇者,並不是最終殺死了boss的人才成為勇者,真正的勇者是面對困難的時候不會退縮,是敢於面對一切困難的角色。
少女舉起手中用魔法構築的大劍。
「我願稱你為真正的龍之勇者。」她帶著極大的尊敬和憐憫,斬了下去。
「啊啊……」老人倒下,「是嘛,我是龍,也好。」
在老人倒下的時候,原本有些軟弱的青年的神色,並沒有想像中不堪。
他的神色變得堅毅。
「走吧,」少女對他說,「記得你今天看到的一切,記得你的老師說的話。」
青年對她投以憤怒的神色,小心收起自己老師的遺骸,轉身離去。
在青年離去之後,她在天台感受到遠處的呼喚。
感受到她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已經完成。
黑色的龍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一定要走嗎?」
「勇者說的是對的,我要去尋找我自己的歸宿,」少女說,「即使是死亡。」
黑色的龍做出了挽留,但是被少女拒絕。
在將龍之勇者的名字送予已經死去的老人之後,她明白她已經不該留在這個世界。
「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
「不知道,」少女說,「或許還有機會的吧。」
然後只是一個轉身,她就消失在了原地。
論隱匿之術世上沒人能夠比得過她。
她將自己隱匿去了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的傳說中,此後存在著兩種龍之勇者。
當人類強盛之時,能夠帶領眾龍類反抗人類的龍之勇者。
以及在龍類強盛時,依舊有勇氣面對人類的龍之勇者。
在她離去的萬年之後。
龍之勇者的故事仍然會繼續下去。
—FIN—
校園,絲襪,情感
絲襪是偉大的,重複一遍,絲襪,是偉大的。
我並不適合穿絲襪,可是!沒有人可以拒絕擺在自己面前的尤物。懷著這個念頭,我忍耐著興奮,將腳送進了學妹絲襪的襪口。
「前輩,那可是我的絲襪。」
身後傳來如同宣告我人生毀滅的話語聲,我,桃衣妮可,紀檢委員會會長,現在正面臨著最大危機!
嚴格意義上來說,絲襪並不算是校園違禁品。
與之恰恰相反,身為紀檢委員會的我認為,絲襪是一名淑女在早晨起床後準備的衣物裡必不可少的一件,它代替了死板的長裙,給校園的制服帶來了新的活力,與此同時,細膩地留出大腿肌膚的中筒襪,穿著黑色圓頂皮鞋時的短絲襪,夏日塑造纖細輪廓的長筒襪,躬身時微微有拉扯感的連褲襪,都是了不起的發明。
不,不僅於此,我可以毫不忌諱地說,絲襪是偉大的。
在古老的上個世紀,當纖維第一次被編織成為絲襪的時候,偉大的先賢就獻出了自己的名字作為衡量絲襪厚度的單位,丹尼爾,這位偉大學者的犧牲實在令人感動,以至於每個超級市場販賣絲襪之處,都會有美少女們輕聲低唱他的名字。
白色的絲襪,黑色的絲襪,諸君,我喜歡絲襪。我喜歡絲襪被穿在那些纖細漂亮的美少女們的腿上,順便一提,對於美少女本身,我其實提不起什麼興致。傳說上帝會散佈天使,那些天使會伏在孩童的肩上,告訴他們夢想和想要做的事。
如果果真如此,那麼我的天使至始至終只源源不斷給我同一句神諭:絲襪,被穿上,就是有福的。
至今為止我見過任何一種被穿上的絲襪,可謂是見多識廣。
然而……
「再怎麼說,這個東西放在紀檢委員會辦公室還是不行啊。」有著一頭漂亮黑色長髮的副會長像是感到抱歉那樣,從門外合起掌來笑著對我說,「Neko就自己想辦法處理掉吧。」
會長就毫不留情地丟下我一個人跑了。
以及放在紀檢委員會桌子上,已經過紀檢委員會會長,也就是本人,桃衣妮可的精心摺疊,放置在了桌子上的一雙絲襪。
那是早上在進行記錄遲到和檢查同學們著裝的時候收繳之物。
能說是收繳之物嗎……
總之,我曾經看到過任何一種絲襪的穿法,即使是為了刻意塑造援力而故意經過撕扯,或者為了產生不對稱視覺效應,故意令其中一隻處於沒有完好穿上的狀態也見過許多。
但是,我看向了桌面,嘆息聲在意識到之前就被自己吐露了出來。
再怎麼說,一黑一白也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吧……
綠野女子私立中學是附近較為出名的女子學校,過了今年,就會在明年迎來九十週年的校慶,說是歷史悠久也不為過。學校的校訓是掛在大禮堂牆壁內側的端正雅麗,有傳言說是出自明治大正期的女性教育先鋒津田梅子手書,不知真假。
不過學校對於規章制度的實行也相當嚴苛,到遲到前的二十分鐘,校門口就沒有太多學生了。
站在校門口的教育科主任由於要準備會議,所以提前離開,今天執勤的人,就是我。
我並不討厭早起,因為執勤的時候能夠看到各種各樣穿著絲襪的少女,校服規定了衣服和裙擺的長短,唯獨並沒有規範的是絲襪的種類和長度。
於是今日也度過了快樂的一日,在早上的通勤時間快到的時候,我收起考勤用記錄板,打算關上門,才看到正對校門的路對面,緩緩走來一個人影。
少女的名字叫鏡見詩,是當地豪紳鏡見家的大小姐,平時應該都有漂亮的黑色轎車接送,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是自己走過來的。
知書達理,成績優異,練習書法和插花,不用說,即使是在如雲的美少女中,鏡見大小姐也是足以稱得上是其中最為漂亮的那位。只不過這個時候的她,即將面臨因為紅燈而無法準時到達學校的窘境。
啊,如果努力一把的話,還是可以在時間結束前趕到學校的,加油啊!
我在心中自顧自地為了她加油打氣,可這位大小姐還是拎著書包慢悠悠地照自己的步調行走。
不用說,後果就是鏡見大小姐榮登遲到名單。
「遲到了,請在這裡寫上名字。」我說。
「誒呀,我遲到了嗎?」她似乎還有些沒有睡醒的樣子,對著我笑了出來,「桃衣妮可前輩。」
「雖然你用這種套近乎似的說法,也是不行的,遲到了就是遲到了,而且……衣服還很亂!」
衣服是真的很亂。
沒有燙過的外套,有些凌亂的頭髮,沒有對稱繫好的領結,以及……
「沒有很亂哦,」詩伸開了手,低下頭,「衣服呀,全都好好地穿著呢。」
「外套沒有燙過,」我開始有些生氣了,「頭髮亂糟糟的,領結系的一塌糊塗,而且兩隻腳上還穿著不同的絲襪。」
「這不是一樣嘛,」渾身穿著亂糟糟衣服的學妹向我,「都是30丹。」
學妹說著令我無法理解的奇特發言,我仔細一看,好像確實都是30丹。
「是因為這個我才遲到的嗎?」鏡見詩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脫下了鞋,脫下了兩隻絲襪,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揉成一團塞到了我的手中。
「什麼……」
「因為學姐看絲襪的眼神很認真嘛,」鏡見詩趁我愣神的功夫,已經朝教學樓走去,還一邊回過身來蹦蹦跳跳地對我說,「肯定是因為這個學姐才會覺得我遲到的。」
等到少女赤著雙足的身影消失在了教學樓前的拐角,我才想起來鏡見家的大小姐,也是綠野學校排行前列的怪人。
「雖然說是讓我解決,但是該怎麼解決啊。」
我看著絲襪,有些苦惱。要是把這個絲襪放在這裡放到明天,看上去和善的副會長肯定會生氣的。但是,這畢竟是被收繳上來的絲襪,直白地因為紀檢委員會室無法存放就扔掉也太可惜了。
而且,這可是鏡見詩,鏡見大小姐的絲襪。
說到這個,說不定放到網上去賣能賣個好價錢,不過比錢先到來的可能就是人生的毀滅了。
那麼……
要不要自己穿穿看呢?
這個想法才像火花出現了一瞬間,就被我按滅了,以寒風吹滅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火柴的氣勢。
我喜歡絲襪。
我喜歡看漂亮的,製作好的絲襪穿在身材高挑的,或是有著自信的女孩子身上。
但是我是不行的。
我的身材相當矮小,而且,戴著死板的眼鏡,留著沒有任何時尚要素的髮型,理所當然地,也不會什麼化妝的技術。如果把我擺在一個普通女孩的梳妝櫃前,我甚至沒法分清高光液和腮紅液的區別。
沒有關係,在這所學校裡,出自普通家庭也沒有關係,甚至因為父親因為車禍去世,只是苦苦維持的單親家庭都沒關係。只要努力認真地學習就有出路,我的身材是不好,因為家裡條件差,但是在這裡,只要做到端正雅麗,就能夠得到別人的承認,也能夠成為紀檢委員會的一員。
無法美麗也沒有關係。
絲襪是很偉大的,這世上有能穿絲襪的人和不能穿絲襪的人。
但是不能穿絲襪的人也無所謂,不穿絲襪的人也能夠迎來明天和晴朗的早晨。
所以我……
即使背地裡被人嘲笑家境貧寒也無所謂。
即使被人嘲笑土包子,被嘲笑身材的不好,被嘲笑是豆丁也無所謂。
我,不穿絲襪也無所謂。
但是,只要有一次的話,只是試著穿一下也沒什麼不好的,放學許久,這裡已經沒有人了……
這麼想著,我將手伸向了鏡見詩的絲襪。
鏡見詩的絲襪,鏡見大小姐的絲襪,在塞到我的手上時,還留有她腿上的溫度,柔軟,帶著洗澡水的香氣,我脫下了鞋子,脫下了樸實的白色棉襪,將腳送進了絲襪的襪口。
「啊,前輩,那可是我的絲襪。」
不知道什麼時候門被打開,在門外的是眨著眼的鏡見詩。
「殺了我吧。」我蜷縮在了會室的角落,將頭埋進了抱緊的雙腿之間。
「哎,前輩,」鏡見詩跪坐在我身邊,用懶洋洋的語氣拖拽著稱呼我,「是校門口要回家,碰到的時候,紀檢委副會長告訴我前輩在為了我的絲襪而煩惱,我才過來的啦。」
「我會殺了她再自殺的。」
「我只是過來拿絲襪啦,可以剛剛當成沒看見,我再從門外進來一次好不好呀。」
「不好。」
「唉,前輩,只是穿絲襪而已嘛。」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都不在意哦。」
「我在意。什、什麼叫只是穿絲襪而已,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決心才這麼做的啊!」
於是我把我關於絲襪的理論告訴了鏡見詩。
鏡見詩聽完之後哈哈大笑了起來,毫無顧慮地,捂著肚子躺倒在了一邊,直到笑到自己盡興了,才又湊近縮成一團的我,「我就說前輩很在意絲襪嘛,既然喜歡,為什麼不穿呢。」
「可是……」我感覺我快哭了,鼻子都有些發酸。
「世界上才沒有適合穿或者不適合穿什麼衣服的人啦,來來來,我來幫前輩穿……」說著,她不由分說地將兩隻絲襪套在了我的腳上,美少女有些冰冷的手指輕輕劃過大腿,讓我不自禁地顫動了一下,「穿好啦。」
我看著眼前,我的腿,穿著30丹,一黑一白的絲襪。
「為什麼我第一次穿絲襪就非得是這種穿法啊!」
比起憤怒,我更覺得委屈。
鏡見詩則是又笑倒在了地上。
側過臉來,看著坐在地上的我。我看著她,也破涕為笑。
我們花了好長時間才平復這種奇怪的氛圍,最後我戀戀不捨地把絲襪脫了下來,還給了她。
「為什麼早上來這麼晚,衣服還那麼亂啊。」
「嗯,跟家裡鬧了點矛盾嘛,就暫時搬出來了哦。」
她輕飄飄的語氣卻帶出了非常沉重的話語。
我和她在校門口分別。
自那天早上開始,一小段時間內,每次輪到我值勤的時候,就能夠在快臨近遲到的尾聲。
看見馬路對面晃晃悠悠過來的人影。
她令我好奇,不知道她又穿了些什麼來上學。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一齣由絲襪引起的校園喜劇,整篇其實只有主人公穿學妹絲襪被發現這一事件,但卻讓人十分回味。 這得益於角色的性格塑造,主人公對絲襪的偏執正是笑點的引發器,而學妹鬧烏龍的背後似乎有著不開心的緣由。 在主人公穿上絲襪那一刻,兩人的命運也開始交織,這種愛與苦惱混雜的校園青春氣息,讓人慾罷不能。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青春校園,這就是我概括這篇小說的全部。 這個類型本身就充滿了魅力,幾乎每個人都經歷過,或者說渴望過這麼一段美妙的校園生活。 而親切及富有代入感的氛圍是校園類小說天生的優勢,本篇也將這個優勢活靈活現表達了出來。我相信,它會受歡迎的。
靈依娘:30丹還是60丹,原本應該是個嚴肅的選項……
推理,刑偵,連環案件
短租的房子傳出了怪味,帕洛斯抱怨著上一任租客的不雅開始了打掃。
這時前來確認租住情況的警員敲響了她的房門,並給出了晚上不宜外出的忠告。
失蹤的女性,充滿不和諧的房子,還有那些詭異的痕跡與味道……
前來休養旅遊的普西芬妮從未想過,她這麼快就被捲入了一場麻煩之中——
普西芬妮打開這間閒置房屋的門時,一股帶著潮濕感的奇怪味道混著灰塵向她撲了過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屏息幾秒,才在之後恢復了呼吸。她很難形容,但那股微末的味道在數次呼吸後就消失了,普西芬妮想起很久以前,她諸多老師的其中一位曾告訴她關於氣味的故事。
你身處的環境,最終會成為你的一部分,他說,然後你就聞不到其中的味道了。那個老師向她講述了一個嗅覺出類拔萃的調香師的故事,那個調香師能聞出一切事物的氣味,然而卻無法聞出自己,這也是之後那個堪稱悲傷的故事裡造就一切禍事的緣由。
照那位老師的說法,剛才那個糟糕的氣味也已經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想到這裡就有些讓少女不快。
「這氣味真的有點難聞,」帕洛斯拖著行李走進了門,穿著裙擺半透蕾絲裙的少女,跟著普西芬妮進入房屋門扉,「我懷疑是浴室,上次我去刻耳柏洛斯家做客,也是這麼一股味道,按照刻耳柏洛斯的說法就是:浴室還在修,最好不要用。」
普西芬妮說,「無論如何,帕洛斯。我們接下來就得在這兒住一陣了,先通下風吧。」
打開了所有的窗戶,帕洛斯把行李放在了客廳,拍了拍手掌,視線在房間內巡視了一圈,而後用隨身的紙巾擦拭了一遍放在客廳一角的椅子,那是一把扶手椅,看上去結構還很完整。身為僕從的少女試了試椅子的堅固程度。
「小姐,您先在這兒休息吧,我來整理一下。」
普西芬妮點點頭,她坐在椅子上,而帕洛斯則對這個屋子進行清掃。
她的身體每逢秋季就不太好,在夜裡也會因為熱症與咳嗽驚醒。這次也是聽從了友人的建議打算到北國的城市稍作休養,醫生們都會說這樣的話,去北邊的城市和村莊對熱症有好處。房子是當地人介紹的,閒置了兩個月的房子。
上一任的租客交了一個季度的租金,卻在第一個月後就失蹤,帶走了所有放置在其中的個人用品,房東不在本地,於是委託朋友儘快轉租出去,所以價錢相當便宜。
「便宜得像是在這間房間裡發生過什麼一樣。」帕洛斯在看到價格的時候低聲的嘀咕並沒有都過普西芬妮的耳朵,「這不會是一座,比如說,凶宅之類的東西吧?」
「誰知道呢。」普西芬妮說,「這個價格雖然看上去便宜,或者也有現在並不是旅行旺季的原因。」
普西芬妮坐在了窗邊,她們找到這個城鎮邊緣的房屋時已經是下午的盡頭,太陽直射點南過赤道,更何況北國的城鎮,白晝要更短於夜晚。
於是天空的顏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混雜了藍色的灰色,層積雲細細密密地。
普西芬妮看著窗外院落內的一小片田壟,田壟被荒廢了許久,其中三分之二全是雜草,唯一的更靠近房間的一片雖然雜草較少,但看上去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被人翻弄過。
看到了略有些讓人在意的事,她微微側過頭去,幼兒時,她跟隨自己的父親,一座美麗的農場的主人,學習過耕種,識別十五種不同的蘋果和它們種子的區別,所以能夠判斷出那些田壟被翻弄的時間大概是兩個多月前。
「小姐,這地上有點髒。」帕洛斯從寢室裡走了出來,她的身上圍著清理用的圍裙,也戴上了口罩。那造型過於不適合帕洛斯,讓普西芬妮笑了出來。
「怎麼了?」她問。
「灰塵受潮黏在木製地板上,清理起來比較麻煩。這些木製地板也不是很好,好像是受潮就會發生變化的那種,浴室門前的那塊已經有點彎曲地不成樣子,而且,有些地方能夠看到一些飲料滴在地上沒有擦的痕跡……」她抖了抖抹布,「看來前一個房客並不講究衛生。」
「飲料滴在地上沒有擦?」
「對啊,就在浴室前的地板上,不是經常有嘛,帶糖的飲料滴在地上,結果黏住了灰,雖然只有一兩滴,但是一直在地上不處理,就會變成黏糊糊的黑色的一個硬幣大的液體滴落形狀,有那樣的痕跡。」
這樣啊,普西芬妮頷首。
「不過,這個房間其實比想像中要好,有一些好消息。」帕洛斯說。
「哦?」普西芬妮說,「難道這個房間還在角落藏著一枚鑽戒,或者在浴室瓷磚後面藏著一盒子小男孩童年贏得的玻璃珠嗎?」
「不,當然還沒到這種程度,而且後面那個很明顯是一部電影的橋段吧。」帕洛斯將抹布重新交疊起來,「好消息是浴室大部分地方都非常乾淨。」
「非常乾淨?」
「對,瓷磚也很乾淨,裡面放了空氣清新劑,打開門的時候我本來已經做好要被燻倒的準備了,」帕洛斯露出了一點笑容,「裡面比想像中乾淨真是太好了。」
「這已經算難得的好消息了。」普西芬妮將雙手的十字交叉著放在了自己身前。
「不止這樣呢!」
「還有什麼更好的事嗎?」
帕洛斯笑了,像是這個房間所有超出預期的擺設全是她的功勞那樣驕傲,「浴室還裝著一個很新的浴缸,看上去好像都沒有使用幾次,非常新,稍作清理,晚上就能讓小姐舒服地入浴了!」
說完,少女好像已經忘了房間通風之前,房間潮濕的空氣給她帶來的不快。
普西芬妮想起看到的這座房子的介紹,建造這個房子的屋主在五年前造了這個房子,但是因為舉家搬遷到了南邊人更多的城市,這個房子就暫時空缺了下來,作為租房使用。
那之後這間房子在各個租客手中流轉,屋主甚至在五年內只回來過一次。
一般來說,租戶並不會承擔裝修的責任,但是從牆角還有滴落,凝固在地板上的油漆來看,整間房子曾經被粉刷過。
普西芬妮相信帕洛斯所說,甚至懷疑衛生間比她想像中還要乾淨很多。
這個時候有人開始敲門。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隔著門問,是誰在外面。
「是這個片區的警察,小姐,」門外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們從中介的人那邊聽說了,所以要來做個登記,不用害怕。」
普西芬妮從貓眼中看到對方的警服和警徽,確認了對方的警員身份,然後打開門。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始終把門保持著能夠一下子關上的距離。
警員似乎也察覺了這一點,所以並沒有做出想要進入門內的舉措,只是拿著一個對講機和一本記錄本。他出示了警察證,希望能夠讓這位長途跋涉至此的旅客放鬆一些,不至於那麼緊張,這個動作確實讓普西芬妮減少了一些的警惕。
「請問是普西芬妮小姐和帕洛斯小姐嗎?」警員說,「我看過你們的租房入住登記,但是在這裡確認一下。」
「是的。」她回到。
「你們是出於旅遊目的到這座城市的嗎?」他問,然後一邊在那本巴掌大的警員記錄上書寫著什麼,「大概要停留多久?」
「旅遊,大概一個月。」
警員點了點頭,用潦草的字跡在目的和時長的欄位後面填上了普西芬妮回答的相應內容。
「嗯……你們室內有消防設施嗎,滅火器之類的?」
「沒有,這要我們自己配備嗎?」
「不,如果沒有的話我會和房屋中介說一聲,明天後天就可以配備齊全,呃……」
普西芬妮看出了警員的欲言又止,於是開口問道,「您的名字是什麼,先生?」
「德墨忒爾。」
「德墨忒爾先生,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警員用筆的尾端撓了撓頭,露出一副窘迫的神情,然後說道,「你得原諒我,因為這件事確實不太好開口,尤其是,如果你們是為了城鎮港口的夜景來的話可能不是什麼好消息。最近的半年內一直有女性失蹤,本地的或者來看夜景的遊客,所以,現在市政廳不推薦晚上出門夜行,我知道維護治安應該是我們的工作,但是,你看這個片區只有四個警員,卻要負責十八個街區……」
普西芬妮聽出了警員的言下之意。
「所以,意思就是,不管是人口拐賣還是什麼連環殺人案的犯人,那個人一直沒有找到。」
「抱歉……」警員嘆了口氣,「人太少了小姐,這是個偏遠城鎮的偏遠街區啊。」
普西芬妮點了點頭,並沒有露出苛求的神色,此時此刻她視野的餘光瞥向客廳的窗戶。
瞥向窗戶外的田壟。
「我明白了,」她說,「我不會在夜晚出門,不過,以防萬一,您能留個電話給我嗎?」
警員德墨忒爾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記錄手冊的一頁,撕下來給了普西芬妮。
然後他就騎著警車離開了。
在普西芬妮回到客廳的時候,她最貼心的的朋友和夥伴已經走進了廚房。
「你還記得那個味道嗎,原來是廚房的味道,隱隱約約有一些。」打掃中的少女說,「但是水槽和碗櫥都很乾淨,這塊砧板看上去顏色有點深,以前我在十元店看到過同樣的砧板但是顏色沒有那麼深。」
「嗯。」
「灶台上明明是個湯鍋,刀架子上卻連一把切肉刀都沒有,只有兩把水果刀,真的很奇怪,您還是別進來了,這味兒不知道從哪來的,可能不是浴室,而是廚房的下水道臭了。」
「嗯,帕洛斯……」
「怎麼了小姐,啊,廚房裡還有一台冰箱,看上去挺大的,您說這冰箱還能不能用啊。」
「能用的。」普西芬妮說,「能用的,帕洛斯,別打開冰箱好嗎。」
「冰箱而已。」少女顯得有些疑惑。
「我就看一眼。」帕洛斯說。
而普西芬妮看向手上的那張紙條,那張寫了年輕警員手機的紙條,心裡沒想到這張紙條上的號碼這麼快就將被打通。
她先一步看向紙條。
早於冰箱冷藏室的門被帕洛斯打開。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這是傳統的推理小說,整篇只拋出了個開頭,卻讓整個事件有了一個清晰的面目。 字裡行間埋藏著線索,而主人公也沒有刻意挑起這些點進行推理,但對環境的描寫給讀者營造了一種詭異的氣氛,讓給關注其了一切細節。 或許你一開始就能猜到冰箱裡是什麼,但這些細節讓讀者可以玩味的地方多了起來,這或許就是為什麼《拾屋記》更新呼聲這麼高的緣故吧~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篇小說會打上推理的TAG,她沒有精彩的推理,起碼現在沒有,但我願意相信這是小說的走向。 現階段我對這篇小說沒有任何想法,只希望作者能繼續更新下去,畢竟不完整的推理小說可沒有人願意為其買單。
靈依娘:又到了靈依娘最喜歡的開放結局討論環節~那麼兇手究竟是誰呢~
世界最強,戰神無雙,神魔大戰
滅亡天災,神界動盪,邪主入侵無人能擋。
但沒有問題,戰神是不會輸的,他會來到所有人面前,帶著高貴的榮譽將死敵全部擊垮!
沒錯……
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戰勝的,如果有,那只是因為它還沒遇到天上天下絕對無雙的戰神。
這是凡人無法到達的巨大森林深處。
擁有正常人類二十倍高的樹,撐開的枝葉完全遮蔽著陽光,如果從下往上看去,除了未被攔截的細碎的陽光,此外就是猶如星海般的穹頂。
總體而言,光線並不算太好。
「哈……哈……沒有想到,中庭這麼快就陷落了。」
女武神用左手捂著右手臂上的傷口,那傷口並不深,但也不淺。
痛楚已經過了十分鮮明的階段,她努力保持著清醒。
努力剋制著自己的呼吸。
這是圍繞在中庭周圍的樹海,而她現在則是樹海唯一的鑰匙。
為了殺死她,那些卑劣的敵人無所不用其極,為了能夠穿越用密咒鑄造的樹海,為了從中庭到入侵神國。
自己的戰友還有多少還活著呢。
女武神想起在數月前還一同嬉戲打鬧的女武神們的笑容,覺得苦澀。
她已經是最後的女武神了,樹海的鑰匙是她,這就是諸多女武神,即便是平時最為討厭她的那位,也願意豁出性命為她抵擋凜冬巨人的長槍。
她知道自己必須得活下去。
她必須得活到最後一刻,這樹海里的追逐。
「嘿嘿嘿,最後一個女武神,原來你在這裡啊——」
耳邊的陰影裡出現女人說話聲音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翻滾,躲過了匕首的刺擊。
對方發出一聲長哨。
那是某種示意。
她被發現了,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逃了。
從天而降的是巨大的魔之羅網,那是從無中產生的束縛,冰霜的巨人們偷偷學取鑄造之神的戲法,剪切部分穹頂構築出這種圍困獵物所用的結界。
受傷的她已經逃不出追捕,被穩穩罩在這個由貓的腳步聲和女人的鬍鬚打造的羅網鳥籠裡。
隨後,是什麼東西破空而至的聲音。
巨大的鐵球落在了地上,將周圍的樹木全部錘倒。
首先是,發現獵物然後發出哨聲的追獵者。
其後是——
隨著巨大的鐵球跳進了穹頂中央的,是一個有著三人高的巨人,有青色的皮膚和金色的雙眼,正掃視著這塊小小的戰場。
是連最為傑出的英靈和戰士都難以單獨面對的狂戰士。
追殺女武神的原本有三位追獵者和三位狂戰士,現在也只剩下對面的兩位了。
冰霜巨人雖然都是巨人,但是體格由於血脈關係相差也相當之大,純種的冰霜巨人經過戰鬥的訓練會成為戰士,而其中的佼佼者才擁有狂戰士的稱號。冰霜之王此次想要入侵神界,軍勢裡的狂戰士一共就只有十五名。
而追獵者則更加難以對付,那些血統不淨無法成為強大戰士的冰霜巨人混血,被要求在年幼時攀爬八百米高的冰壁,最後能夠通過考驗活下來的,才有成為追獵者的資格。
狂戰士勝在強,而追獵者勝在敏捷。
女武神不敢鬆懈一下精神,因為她同時面對著這兩者。
「真是會躲啊,小姑娘,」身材細小的追獵者,鷹鉤鼻旁,陰鷙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但是沒有用的。」
追獵者的狀態並不好,在黑暗的森林裡,她曾與對方有過數個呼吸的交鋒,以敏捷見長的追獵者劃破了她的手臂,但是她知道她的劍令他傷得更重。
「你還躲什麼呢。」追獵者發出尖銳的笑聲,「你的主人,最大的依仗已經被我們拖住了,哈哈哈所有的兵力全都被調去和謊言之主進行交鋒,世上沒有人能夠贏過謊言之主。」
女武神握緊了劍,「我相信我的主人,無敵的戰神,能夠勝過諸邪主中的任何一個!」
獵物已在網中,追獵者似乎並不急於殺死最後的獵物。
他在緩慢恢復著精神,他身邊有狂戰士,而女武神卻沒有。
他傷得比女武神重,但是他相信女武神會比他先死,只要他,能夠恢復過來。
「你不明白,戰神可以打敗深淵之主和灰燼之主,可以殺死陰毒之主,砍下瘟疫之主的人頭,但是沒有人,整個九國之間,沒有人能夠勝過謊言之主,因為沒有人能夠回答上謊言之主的那個問題。」
傾覆世界的諸多邪主,無一不是創世誕生的時期就存在於世間的兇惡之輩。
他們寄附於世界的暗面,猶如舔舐九大王國暗瘡的血蟲。
其中最難對付的是謊言之主,從沒有人戰勝過他,所有想要除去此惡的勇士,無一例外倒在了謊言之主的身前,其中不乏聲名斐然的神祇。
女武神心情變得愈發急躁,持劍向前,符文在她刺劍的那瞬間,順從她雙唇,如雷般綻開。
「我相信她……戰神永遠不會失敗。」她說。
追獵者早有準備,躲過這一劍,在半空中,與女武神白刃對接。
女武神格擋開追獵者的攻擊,隨後差之毫釐地蜷身避開鐵球被甩出後,於鐵球與狂戰士握緊的拳中被拉直的鎖鏈。
女武神並不是沒有聽說過謊言之主的傳言。
傳言,謊言之主最終涉及世界規則的術法只是一句問句,他將在陣前詰問來挑戰的正義之士,問:你是否能說出一句實話?
沒有人能。
因為話語無法完全複述現實,只能複述現實很小的一個部分。你說太陽是從東邊升起的,但是你無法精確到時間,你無法準確描述太陽升起的每一個細節。太陽今天也是從東邊升起的,明天也是從東邊升起的,你知道它的兩次升起不同,可是你沒法用一句話描述有區別的兩個事實。
話語在成為話語的時候就失去了真實。
話語在說出口的時候就成為了謊言。
所以沒有人能夠殺死謊言之主。
女武神的心開始動搖了,一股悲傷從胸口向上,直到緊咬的牙關。
難道那位大人……難道他真的受困於謊言之主無法被擊破的詰問,永遠受困於諸邪主的地獄?
她有一瞬間恍惚了一下。
追獵者並沒有錯過這個機會。
他的攻擊擊穿了女武神的右臂。
即使如此,她的劍並沒有脫手,只不過這分心的一下付出的代價實在是過於慘重。
狂戰士出手了。
巨大的鐵球將她從半空擊倒在地上。
血從口中噴出,她的四肢百骸都傳來斷裂的聲音,帶著神經無法負載的痛苦,在腦海中迴響,清脆,彷彿冬天、過重的雪折碎樹木的枝節。
她最後也沒能將敵人阻攔在中庭。
她想起她的主人,戰爭的神明在離去前的囑託,她選擇將她作為樹海的鑰匙時,她清楚這是一份需用性命相抵的榮耀。
「放棄吧,小姑娘。」追獵者喘著粗氣,於生死之間的戰鬥實在是太過耗費精力,「我們還有增援,征服了中庭的邪主,他們的軍隊很快就會來這裡,很快就會做好穿越樹海的準備,你沒有路可以逃的。」
她想起她敬仰的、她崇拜的、她追隨的那位神明的笑容。
她想繼續做這沒有光芒的困獸之鬥。
沒有完好的骨骼了,她用沒有脫手的劍撐起了自己的身軀。
「我相信她……」她說,淚水從她遍佈傷痕和塵土的臉頰流下,她已然絕望了,她像是即將熄滅的爐火,卻在口中說著希望,「我相信她能戰勝任何人。」
追獵者靠近了她,知道她再也無法做出多餘的動作,已經開始準備給女武神的最後一擊。
「我相信她……」女武神的雙眸已經失去了神采,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我相信她,我相信她能戰勝一切……我……」
追獵者舉起了刀。
他的心中有種暴虐般的狂喜,看著眼前人希望的泯滅,這比對敵人的殺戮更讓他有活著的實感。
然而那實感只存在了一瞬間。
魔之羅網破碎了。
那不是發動者解除了導致的破碎。
而是完完全全受到外力的攻擊而導致的破碎。
追獵者的刀雖然揮了下去,但是女武神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揮出的刀刃距離女武神的脖頸只有微小的差距。
「這不可能。」
是的,這不可能,追獵者不可能失去賴以為生的對刀刃長度的把控。
出現這個情況的可能只有一種。
他看著,不知何時被削到不剩一半長的刀刃。
然後,追獵者轉身,他看到魔之羅網破裂的碎片飄落,那碎片飄落如此緩慢,甚至慢過狂戰士的驚愕,狂戰士正捂著自己的脖頸,那裡鮮血如泉湧出。
「這不可能……」追獵者直到現在,到現在才理解了魔之羅網破碎的瞬間發生了什麼。
有人破壞了魔之羅網,進入了這個小小的戰場內。
她削去了追獵者的刀刃。
她割開了狂戰士的脖頸。
造成這一切的只是對方神乎其技的一次斬擊。
而那個人正扶著重傷的女武神。
那是個面容為對戰的雙方所熟知的女人,看上去年輕的女人,她的長髮被束在了腦後,神色一如往常的淡漠。神界的戰爭之神,她的相貌英氣撩人,曾有無數繆斯稱頌她,在宴席上跟隨她,折服於她的美貌,卻又囿於她手中的鮮血淋漓而不敢靠近。
可在她身後的女武神都知道,她願意做任何愚蠢的事以寬慰女武神們在戰場上積累下來的疲倦。
她的雙眸像是在晴朗的萬裡無雲的夜裡,映照星空的平靜潭水,有讓所有凝視她雙眸的人都能瞬間寧靜的力量。曾有一日,女武神受邀前往三姐妹的花園,在女孩子們嬉戲打鬧的花園盡頭,她曾在靜謐的湖畔看到過戰神眺望遠處的側臉。那時,未褪去的日落和星辰,那片蟬翼般絳紫色的光亮,輕薄地覆蓋在女人雙眼的深處。
此刻她仍然用那雙眼睛,那雙眼深處的光,帶著一點點歉意,向著懷中的女武神。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謊言之主……」
"謊言之主。"那個女人回頭看著追獵者,他拋下一顆頭顱,「你說的是他嗎?」
「不可能,怎麼可能有人能夠回答他的詰問。」
追獵者感到苦澀,他喉頭開始有了血腥和鐵的味道。
「那是個好問題,但是難不倒我。」女人說,戰爭的神明說出答案。
謊言之主的問題是,「你是否能說出一句實話?」
答案是,面對謊言之主的問題,說,「我在說謊。」
用純粹的話語邏輯悖論讓術法失效。
追獵者知道自己已經失敗,長嘆一口氣,說,「殺了我吧。」
那個女人看著他,帶著一絲困惑,「你什麼時候產生了我沒有殺你的錯覺?」
說完這句話,追獵者的身子綻開了一條血線,隨後,裂開的身軀從另一半上滑開。
追獵者以為她在那個瞬間裡的一斬只做了三件事,其實有四件,這就是第四件事。
戰神看著最後剩下的女武神,昏迷中的女武神,她仔細用手整理她凌亂的頭髮。
直到對方再也無法裝睡。
「我一直相信您。」女武神閃爍的眼睛躲避著戰神的視線,「但是最後我真的絕望了……」
「沒關係,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戰神說,「我不怪你們。」
她說,然後站起身子,看向遠處。
未被擊潰的邪主們的軍隊向她們湧來,視線內,無數的敵人,煙塵滾滾。
畢竟她是單獨趕來的,這裡暫時只有她和她最後的一位女武神。
她看著不可勝數的敵人說,
「沒關係,反正我們最後總能獲得勝利的。」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全文所有的事件都為了鋪墊一件事,那就是「戰神很強」。神界被入侵,女武神節節敗退,關鍵時候不敗的戰神前來救場,情節非常通俗易懂。 可強烈的想去表達「戰神很強」這點反而讓作者視角變窄了,有時候會有種描寫過渡的感覺~讓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要是因為這樣把整體節奏打亂了可就得不償失了,可以再多注意一下這個問題~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神魔大戰,世界最強,嗯,那一定覺得這又是一部勾起人們英雄崇拜心理的王道作品…… 但事實上,這應該是披著王道爽文外皮的個人傳記,而且主觀色彩濃重。換個角度說,這就是粉絲向的作品。 小說也許會受到戰神粉絲的追捧,但想要名聲大噪還是難了點。
靈依娘:索爾:師匠,你係最迷人噶,你知道嗎?
王道,輪迴,戰鬥
「凡人不可直視太陽的火焰……那如果我非要睜眼呢!」
無數個「十六年」,無數次的死亡與末日。經歷了一次次的死後重生,少女再度登上了決戰的角鬥場。
即便這一次也會被殘殺殆盡……少女依舊舉起了武器,毅然沖向了她的宿敵。
輪轉重生的少女與絕對無敗的太陽王,凡人抗爭神王的超王道熱血幻想物語在此展開。
少女能夠在死後重新出生,這是她從未告知他人的秘密。
在不為人知的時間裡,她曾無數次迎來十六歲,無數次迎來死亡和末日。
凡人不可直視太陽的火焰。
少女雙眼緊閉著,感受熾熱的溫度逐漸逼近身軀與臉龐,感受熱烈的死亡。
而這一刻,時間變得無比之慢,悠遠地讓她想起無數次十六歲生日的下午。
那時神國的守衛從天穹之門落下,光輝籠罩在祈禱台前,稱呼她為某支神裔的繼承人,生來擁有了角逐神王寶座的資格。
起初少女並沒有意識到成為神王意味著什麼,她仍然篤信童話故事裡描寫天堂的隻言片語。
這天真的想法並沒有保留很長時間,少女關於神國的美好想像維持到了她第一場戰鬥的結束。
也是她的第一次死亡。
凡人不可直視太陽的火焰。
思緒回到了現在。
她用一次一次死亡試探戰鬥,試探對手的底線和弱點,直到如今,站在了決戰的角鬥場,離神王的寶座如此之近的現在,面對全能的太陽王,卻無計可施。
她的身軀開始顫抖,關於死亡的恐懼跨越無數時間再一次降臨。
擁有太陽權柄的神熾熱的攻擊臨近,那攻擊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置她於死地。
在無數次死亡裡,她都未曾提起勇氣面對最強的神的攻擊,那可是高居於天上的太陽王,用光和火焰點燃白晝,用隕石砸落夜晚和晨星。
她的前十四年只不過是在人間度過,她身體裡流著神裔的鮮血,但不過是一名凡人。
她要用什麼去應對無處不在的光,用什麼去抵擋燃燒一切的火焰?
沒有辦法……
一點辦法都沒有。
「能夠一路來到決戰確實不易,我的對手啊,」太陽王說,「但你實在弱小,太弱小了。」
太陽王向後拉緊遒勁的手臂釋放了咒言,刺出手中的魔槍,他刺出的速度無可匹敵得快,彷彿同時刺出五槍,彷彿虛空中同時閃過五道黃金色的閃電。
到底自己已經死於這槍多少次了,少女閉上眼,這一次也依然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但是……不甘心。
明明自己經歷了無數次死亡,才能夠走到這一步。
昔日的夢想已經在一次次生死之中,變成了無比龐大的執念,昔日的夢想已然消逝,那推動她站立在這裡的究竟是什麼。
少女想,為什麼我非得一次一次地站在這裡,在決定誰是神王的最後的戰場,面對太陽王,然後什麼都不做的死去不可呢。
不甘心。
她咬著牙。
凡人不可直視太陽的火焰。
我知道的啊,我知道的啊,凡人不可直視太陽的火焰。在神明顯聖經過人間的日子,所有道路上的人類都會伏在地上,低下頭顱以顯恭敬與畏懼。端居於天上的太陽高高在上,擁有著近乎永恆的生命,在無窮戰爭中積累的經驗,和無人可以比擬的權柄。
與那太陽相比,她又算是什麼呢。
剛開始參加神國的戰爭,沒有人想到她會走到這一步,所有人都稱讚她的運氣,卻不知道她背負著怎樣無法告知於人的痛苦。
凡人不可直視太陽的火焰……嗎?
那如果我非要睜眼呢!
胸中的不安和躁動變成了力量,重新填充了少女因為恐懼無法挪動的四肢。
少女,巴羅爾,在一百次的死亡後,摒棄了恐懼,睜開了她的第一隻眼睛。
身體先於意識作出了應對,她用武器格擋開了太陽王的攻擊,然後——
「呃——」
格擋了一處,躲開了一處,肩膀,左邊的膝蓋和右手被轟擊五星的神光戟完全貫穿。
攻擊能夠被擋下,能被自己擋下,說明對方也並不如想像那般完美。
但是身軀已經完全動不了了。
如果自己能夠早點做出決定,肯定不至於會落得如此下場,但是,這次失敗並不是毫無意義……
少女為了適應身體的疼痛,發出劇烈的喘息。
對方並不是無可匹敵。
身體猶如破爛木偶,對方即使放著不管,名為靈魂或是生命的事物也會從裂口中流逝。
但是對方是太陽王,是堂堂正正的,絕世無雙的太陽王。
「啊,這結果早在預料之中,但是……」太陽王將魔槍放下,從腰間抽出魔劍,指著她的脖頸。
「我的敵人啊,弱小的敵人,我見過無數敗於我手者,他們在這不講道理的角鬥場中奮鬥至死,遺憾者有之,憤怒者有之,可為何偏偏是你啊,你如此弱小,卻能在死前露出如此純粹的笑容?」
太陽王的魔槍能夠同時轟碎五顆晨星。
太陽王的魔劍指著咽喉的人無法向他說出謊言。
啊,無上的太陽王,堂堂正正的太陽王——
少女笑著說:
「因為我相信,我要窮盡這無數的時間,總有一次我能戰勝你。」
然後,在太陽王對於這句回答的疑惑時。
少女將自己的吐露心聲的咽喉撞向了太陽王魔劍的劍尖。
此後過了多少次呢?
少女每次死亡,都會回到自己出生的那日,作為嬰孩重新在世上成長。
她擁有無限的十六年,到十六歲生日那年,神國的天使就會將她接到角逐神王的戰場,她拒絕了智慧與謀略之神不懷好意的幫助,或拒絕影之國女王賜予不死的祝福。她一次一次憑藉自己攀登過諸位失敗滅亡的神祇的死屍,一次一次站在決戰的太陽王前。
她擁有的只有作為凡人的十六年。
但那是無窮無盡的十六年啊!
她磨練自己的意志,積攢智慧,向世上壽命綿長的凡人請教遠古時代諸神紛爭的歷史,隨最出色的術者學習世上一切奇蹟發生的原因。
第兩百四十次死亡時,少女能夠用將空氣液化的秘法、施展蜃樓的幻影躲過太陽王轟擊五次的攻擊。
她向世上最強的武者學習槍、劍使用的技巧,向阿爾斯特的戰士討教生死一線時如有神助的機敏。
於是在第五百次死亡時,少女逐漸熟悉太陽王戰鬥時的一切,他揮舞的劍和刺出的槍不再無跡可尋,她能夠以毫釐之差躲過太陽王的所有招式。只不過一味躲避的少女始終無法擁有與太陽王同等的體力,也缺少真正能夠殺死太陽王的手段。
有十六年,她作為世上最精巧的匠人的學徒,學習武器和打造武器的諸多規則。
有十六年,她進入王都,成為大學士最受寵愛的弟子,閱讀古書,以追溯自己血脈的根源。
有十六年,她在海上漂泊,向說話聲音動聽的女妖學習蠱惑他人的話語。
這期間,她不停地經受殘酷的戰鬥,並且死亡。
無數次,她也曾選擇逃避,但是並不會因此度過凡人的一生。傲慢的神祇不允許凡人違抗神明的旨意,在太陽王成為神王之後,她和他終有一戰。
於是她包含怒火,以無窮緩慢的姿態,一點點迫近太陽王。
最後一個十六年,她吞下讓人陷入夢境的果實,在夢境裡與臆想的敵人爭鬥。於荒野中沉睡,磨練她從無數段人生中得到的一切,十六年。
神國的天使將她喚醒時,她在夢中與太陽王的戰鬥已經很難分出勝負。
此時已是她第一千次的十六歲。
她於無數生死之間,度過一萬六千年。
凡人不可直視太陽的火焰。
她合上一目,張開一目。
太陽的火焰,纏繞在太陽王身上的火焰,煌煌燃燒,焦灼少女黑色長髮飄起的末端。
太陽王啊,至上的太陽王,你在這裡掀起熱浪,在這裡用絕對的力量統治人神兩間。
你統治了我的世界整整一萬年六千年。
用言語驅使咒文和秘法,她塑造嚴寒暴風,喚來黑暗與雨雪,以抵擋太陽王的光輝。
到了此刻,她已經不用驅使蜃樓和幻影都能躲開太陽王的攻擊。
「真奇怪啊——」太陽王,那青年英俊的面孔上,眉毛高高揚起,「你從何處學來這些?」
少女說,「無上的太陽王啊,我在你的眼瞼之下,在你統治之所,我在人間學會這些。」
太陽王堂堂正正突破少女創造的阻礙,那阻礙甚至讓他都覺得有些厭煩。
太陽王說,「你的身姿何等弱小,你的壽命如此短暫,對生命漫長的我來說猶如螻蟻,但你的學識和經驗竟如此豐厚,你師從哪位神祇,學會了這些?」
少女挺起胸膛,站立在太陽王身前。
「太陽王啊,我從人間學會這些。我並不是天才般的人物,我盡己所能、花費數段人生,或許也只能與他們並肩而行。」
少女說,「但那已經足夠。」
天上神國的神明,他們接受凡人的崇拜和燔祭,他們強大,所以從不在意。但是凡人中的天才,他們所創造的世界已如此高遠,少女向他們學習,此刻站在這裡,她用的無一不是凡人們創造的智識。她擁有的一切就是凡人能夠擁有的一切,直至今日,能夠殺死最強的神明。
太陽王靠近少女的身形越來越慢。
他身上的阻礙已經越來越多,他無法破除其中的許多。
憑藉太陽王擁有的一切,他已殺不死少女了。
「凡人已經不去看太陽的火焰了。」
太陽王的身軀在少女極近前停下,卻再也動彈不得。
少女伸出雙手,伸出在無數次死亡裡無數次被擊碎的脆弱的雙手,捧著太陽王的臉,直視後者的雙眸。
少女,巴羅爾,在一千次的死亡後,摒棄了一切,睜開了她的第二隻眼。
「輪到你們看看凡人了呀,太陽啊——」
那是少女用死亡交疊,在一千個世界只能使用一次的法儀。
她用一隻眼睛觀看世界,用另一隻眼睛記錄自己每一次的死亡。
於是在目光交錯的那個瞬間,太陽王的魂魄被捲入少女曾經歷的一千次死亡。
於是,太陽王這次不用魔劍,也知悉了少女經歷的一切。
他的靈魂在一千次死亡裡燃燒殆盡,被歲月和一千次傷心撕成碎片。
少女被神國的天使領到神王的王座前。
她詢問天使,「那是否已是我擁有之物。」
天使,神國的侍從,彎下腰和脖頸,說整個神國已是您擁有之物,直到您死去,神國將交給下一個勝者。
這才是真正的轉輪。
她輕輕頷首,說,好,太陽王死了,但是他是值得尊敬的敵人,厚葬他。
然後她轉頭,雙目睜開的少女伸出了手,輕輕地揮了揮——
摧毀了神國與神王的寶座。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無論重複多少次都沒有被失敗擊倒,這種一再從地上爬起來的感覺非常燃! 從行文中能感受到作者本人對於失敗的一種抗拒,因此主要展現給大家的是一個不斷追尋勝利的主人公形象,這也許會給人一種對其他角色刻畫不深的感覺。 但在主人公光芒背後,其實也隱藏了許多讓人自由展開的小故事!這些小故事非常讓人擴散思維,也因此讓小說本身不顯單調呢~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輪迴,穿越,形式或許複雜,但小說本身可是純粹的王道爽文。 既然是王道,那它自然有著會被喜歡的理由。沒有人喜歡自甘示弱,看著主人公成長,變得無人能擋時,讀者自身也如同得到共鳴,變得熱血沸騰。 更重要的是,小說表達的情感並不複雜,讓讀者不至於繞大彎才能享受到強者的快樂。簡單且爽快,這就是魅力所在。
靈依娘:巴羅爾最終發現路牌不如大寶劍好用。
少年在第一次見到女孩的時候,才十四歲,那時他是太陽神廟坐落的城市裡,一名微不足道的年輕士兵。
遠徵的皇帝勝利歸來,半個城市的人聚在廣場上聽那位即將在歷史上留下顯赫名聲的獨裁者的講話,聽他哀悼死去的戰士,歌頌勝利的榮光。商人們也來了,那些滿載著戰利品和奴隸的車搖搖欲墜。
他就站在廣場的邊緣,是維持秩序的其中一人。
事情發生在很快的時間,商車傾倒,倒下的方向站立著一個手持書卷的女孩。
身體先於思考行動,他用長槍插地,用槍柄頂著,勉強支住了貨車,爭取了短暫的時間。
在那短暫的時間裡,足夠他將少女從即將被壓倒的車下救出。
少年,年輕的士兵,他敏捷的行動獲得了在場所有人的稱許,甚至獲得了演講中的皇帝的青睞。
而少女從他的保護中起身,從地上撿起了屬於自己的巨大書卷。
好像對於少年拯救她的這一行為非常淡漠,甚至沒有說出一句感謝的話語。
對方的年紀相當小。
但她站在那裡,卻讓少年想起村中依樹而坐的智者。
女孩留著長髮,睜開一目,又合起一目的。
她說,「達米安,再這麼好心你會死的。」
少年不記得自己告訴過女孩自己的名字。
這是少年第一次與女孩遇見,卻覺得彷彿曾這樣與少女見面無數次。
「你上過一次戰場,雖然你心思敏捷,但其實你知道自己不適合戰鬥,」女孩坐在欄杆上對他說,「可是你在廣場上獲得了皇帝的注意,皇帝會記得你,並讓你奔赴前線,因為他認為你是一個好的戰士。」
「在這個國家裡,每個人都願意為了皇帝,為了國家去死。」少年說,「而且說不定我能活下來呢?」
女孩將手上的食物遞給他,「別想了,你一定會死的。」
她說,然後將食物遞到他的手中,那是她在諸多人生中,有十六年鑽研烹飪與料理的成果。
少年對食物讚不絕口,問女孩,「為什麼我一定會死?」
「你就是會死,」女孩說,「我知道的。」
女孩沒有說出任何依據,但不知為何,少年卻發現自己很願意相信她的話語。
「你還不想死對吧,」女孩說,「你因為與母親,因為與妹妹失散。你加入軍隊是因為你想活下去,你還希望能夠找到他們。」
「你怎麼知道的。」少年有些驚訝。
「雖然小,但我也是正在行走於凡間的神裔。」女孩說,「你可以相信我。」
少年沉默不語。
他想起自己年幼時與母親於曠野中走散,孤獨冰冷的曠野,每一個夜晚他蜷縮在灌木裡都在接觸死亡,卻在每一個黎明日出,堅定找回親人、堅定活下去的想法。
少年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拋下了槍。
那把槍因為在瞬間承受貨車過多的重量,其實內裡已經裂開。
但是名為達米安的少年並不知情。
原本,他在下次行軍會帶上這把長槍,並在與敵人的將領決鬥時由於長槍開裂而死亡。
少年相信女孩的話,神明執掌的神秘從來沒有離開這片土地。他揣測少女擁有與先知同等的能力,那些接受神諭的先知,坐在神廟沒香瀰漫的帷幕後,等待諸多王者的垂詢。
他不知道,其實女孩的身份要更加高貴。
正如他並不知道,有關他不同未來的許多事。
他曾在無數個貨車倒下的世界拯救過女孩,也曾與女孩進行過無數次類似的對話。
「那麼,行走於人間的幼小神裔啊,」少年說,「我不做士兵了,我要怎樣才能存活,才能找到自己的親人呢?」
女孩想說些什麼,她微微張開雙唇。
但是少年看到她睜開的哪隻眼睛裡流露出異常複雜的神色。
她說,「隨你的便吧。」
女孩這樣說,「這是最後一次了,隨你自己的喜好去做吧,在這次的這個世界你和我都會是自由的,我不該指引你太多。」
她說,並沒有給少年更多解釋的機會,然後就離開了。
他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他已經是青年,而女孩成長為少女。
那是在王城的酒館,燈光昏暗,平時喧鬧的酒樓此刻卻相當安靜。杯籌交錯之後的低語裡,眾人都很好奇,今晚登場的是誰。
過了一會兒,一名年輕的♯♯♯在了酒館中央,眾人為看不到想像中舞姬曼妙的身段而感到遺憾,或者為聽不到女歌手的歌喉而準備離場,但一切都在男人撥動七絃豎琴的琴絃,發出第一絲琴音時產生了變化。
他開口吟唱詩句:
「撫琴的奏弦的請轉動你們的手腕吧/然後我們要讓摘下命運惡果的英雄登場/要讓所有的榮耀和痛苦加諸在他們身上/來吧,要讓他為最美的人們歌唱/就要讓星光滅了又亮……」
開場白結束時他已引起所有人的興趣。
他開始講述英雄們的故事,講述英雄們如何在戰場上相識,講述吞食龍心的英雄的痛苦,或是騎乘飛馬的騎士性格里的漫不經心。講述他們如何穿越困難與險境,困難與險境,如何向著對方立下堅不可摧的約定。
聽眾們如痴如醉,那些被編造和傳頌的故事如此精彩,讓他們深深沉浸其中,當聽到猶如巨山般的魔物被英雄們擊倒,他們連聲呼喝,聽到英雄們由於理念產生的分裂,也讓他們黯然神傷。
其中有不少聽眾咒罵其中的人物,就好像他們曾真實存在於歷史某個不為人知的邊角。
英雄們摧毀盟約,他們刀劍相向,最後騎乘飛馬的英雄剖開過往兄弟的胸膛,只為得到他的心臟,卻死於妖魔的陰謀。
這段落被男人述說地相當漂亮。
但有什麼比得上最後的結局,失去心臟的勇士,他如行屍走肉般在荒野漫步時的獨白:
「如今熱血也將冷卻/靈魂也瀕臨破滅/勇士們啊追逐聖物和過往的榮光/可如今才知道這兩者難道不是一件?/龍心的老人說我生長於荒野又將死於荒原/直到末路我才想起我曾在此處度過童年/我的妹妹和母親啊現在何處/你們的親人即將死去卻無人願意收斂他的骸骨……」
年輕的男人在吟唱這段的時候,想起至今未能重逢的親人。
他的悲傷透過低吟的琴絃,透過因為悲傷而略帶沙啞的嗓音,令所有人都受到觸動。
快結尾時,他看向觀眾席,看見了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因此略作停頓。
結束後,他謝絕了美艷女子的邀請和同行旅人的祝酒,向著酒館外走去,達米安知道少女站在酒館的門口,不知為何,他如此確定。
少女確實在那,坐在欄杆上,睜著一隻眼。又閉起一隻眼。
她的身後就是王都高懸於空的青色月亮。
「這就是你的選擇,當一名詩人?」少女問道。
「我不知道,」他說,「我至今不知道是否是正確的,但是你說我應該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那這就是了。」
少女點了點頭,「但是你做詩人的天賦並不高,你的天賦在經商上。」
「是嘛。」年輕的男人苦笑了一下。
雙方有短暫的沉默,然後年輕的男人說,「我聽說有年幼的神裔取走了夢神世界裡的果實,於是將在荒野中做夢直到十六歲,迎接神國的試煉。」
「你聽說的太多了,也不正確,」她說,「我偶爾還是會醒來的,數月後就會是我十六歲的生日,那之後我可能並不會再見到你了,所以想過來看看。」
「如何?」年輕的男人,達米安,撥動著琴絃。
「還挺不錯的。」她說,「至少現在你很快樂。」
說著她從欄杆上跳下,就將離開。
男人說,「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不能,」少女說,「沒人能夠呼喚我的名字。」
然後她騎著一條影子般的巨龍離開了。
他第三次見到少女的時候,已垂垂老矣。
那時他已經是御用的詩人,王城高聳的城堡裡,這個國家的王賜給他了一間非常寬闊的房間。
在一個只有月亮沒有星星的夜晚,他似乎像是預知到了自己的死期,讓所有服侍他的人離開房間,然後打開巨大的窗戶,窗戶外是陽台是整個夜晚靜謐的王城,然後坐在地板上等待。
起初是呼嘯的風聲,窗簾被掀起,巨大的陰影在月光下拼接到了房間暗處的陰影。
但那只是一瞬,一次呼吸,一次老年人常有的恍惚。
少女已然坐在了窗台上。
「好久不見。」少女仍然是少女,她坐在窗台上的姿勢也與之前完全相同。
啊啊——
「好久不見。」他說,「我一直想著能夠再見您一面,但我始終找不到您。」
少女看著他,此刻他才發現少女雙眼都睜開著。
她說,「現在沒人能夠找到我,如果我不願意。」
老人已經隱約猜測到她的身份。
數十年前,各地神廟裡供奉的神像都崩塌了,同時,從天邊傳來同一個聲音的口諭,從此之後世上只有一位神明。
「我一直揣測您當初讓我選擇的意義,」他說,「我一直沒法完全理解……」
少女嘆了口氣。
她說,「那好,上次見面的時候你敘說英雄的故事給我聽,那這次我也說個故事給你聽。」
老人的精神已經逐漸變得衰弱了。
她看著他,說,「從前有一位少女能夠在生死之間穿行,死後重生,然後重新經歷一切。偶有一次,她出於好奇傾聽皇帝的講話,沒有看到旁邊商人貨車的傾倒,一位年輕的士兵救了她。那時她還未從來回反覆的人生獲得太多經驗,相當弱小,所以她很感激,打算報答他。卻在再一次到王城的時候聽聞了那位年輕士兵死於戰場的死訊。」
老人安靜地看著她。
「於是少女決定,利用自己的死後重生,幫助那位年輕的士兵,推動並修改他的命運。一次又一次。一次,他曾因為自己的選擇,在街頭落魄而死。一次,他經商,也曾富可敵國。但是直到死,沒有一次他是快樂的,所以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少女就決定,讓他自己安排這份人生。」
她低頭問老人,「你快樂嗎?」
老人說,「我很快樂,因為我所做的是我真正喜歡的事,並且有幸得到了尊貴的人的承認。」
她說,「可是你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母親和妹妹。」
老人說,「人生總有遺憾。」他開始咳嗽,像是要把毫無厚度的內部再往外吐似的,「那麼多人生,有那麼多人生,我可曾有過妻子或是家人?」
少女搖了搖頭,說,「沒有,無數段人生裡你都未曾婚娶。」
老人嘆了口氣,「我們都太傻了,我們都以為能夠在自己尚且年輕時再見您一面,然後說出那些籌備已久的話語,但此時,誰能想到呢,此時我如此衰老,而您仍如此年輕……」
少女神色淡漠,在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這一切,但是她沒法給出回應。
老人在她懷中死去了。
已是神王的少女命令陰影裡的龍將老人逐漸冷卻的身軀帶走。
他將被埋葬在出生的荒野,在那裡,少女將收斂他的骸骨。
少女將將他安葬在早已安置的墳塋。
這世界在創始之初仿效根植於混沌的植物生長,於是裂開的空間的細碎和構築陸地海洋的層級猶如偉岸樹冠般層層疊疊。這世界並不完美,事實上這世界鮮有完美之處,那些黑暗和災禍與這個世界的光明美好一體兩面,同時誕生。
在更為久遠的時期,神明率領人類與黑暗進行戰爭,那宏大的故事也是神國毀滅的千百年後無數普通人的人生縮影,行走在人生路途的腳步會變得越來越難,那些真正令人性折損的永遠不是重大的挫折,而是如細碎般瑣碎的煩惱。
但是這還是世上存在那些重大挫折時發生的事,這是發生在少女艱難旅途上的故事。
那時諸神的名字不能在凡間直接提起,神話的榮光尚未從這片開始掙扎的土地褪去。那時天上的神國失去了王,諸位神明自行其是,而距離少女真正得到那座寶座,尚有較遠的距離。
經過了初步的篩選,真正能夠參與神王角逐的八位神裔的名字已刻上永恆長廊的石板,被諸多受了恩惠的詩人傳唱:具有無上榮光的太陽神,能窺視未來的詭計之神,手中持有戰神長劍的少年,受司掌百獸魂靈祝福過的英雄,凡間諸國度共稱的王者,騎乘山嶽大魔獸的巫師,身著黃袍失去了面容的無貌者,以及,少女。
按照某項流傳至今的規則,他們將去向八個方向,討伐世界枝節末尾或詭異或強大的災禍化身,並取得它們的頭顱,以此證明他們擁有真正參與戰爭的資格。
少女被南方選中,那是整個世界紮根之處,那裡,匍匐在世界陰影中的巨蛇口吐毒涎,散步陰謀與人性中的惡毒。
虯結的樹木根須之中,用陰影構築迷宮與宮殿的巨蛇在漫長的冬季醒來後,就聽到了這個消息。她盤踞在最深的黑暗中已經有萬年之久,她向世人闡釋智慧的惡毒,以此在黑暗生物行走的世界中獲得崇敬,能得到最為靈通的消息。
神國的王已經死了,這她之前就有聽聞,也聽聞神國決定誰是神王的最終戰爭前的那場試煉,為是否是太陽王前往此處而惴惴不安。她懷抱的黑暗如果遇上太陽的光,就會如冰雪與蛛絲一般被輕易融化。
當她得知前往此處的是八人中最為弱小的少女時,便冷哼一聲放下心來。那位少女能夠進入決戰,巨蛇與所有有資格關注這場戰鬥的存在都這麼認為,少女已經是碰了大運。
而巨蛇,她向來喜歡隱藏自己的實力,同為災禍化身,她要比世界之樹尖端的那隻用翅膀颳起颶風的鷹隼會韜光養晦太多。如果來的人並非太陽神,那她並不會過多畏懼。
她的尾巴在無盡的虛空中掃動,然後打算去做好準備。
無論如何,對方是擁有得到神王寶座可能性的人。
「佈下的陷阱一共有三重,」巨蛇匍匐在黑暗中,吐著信子,與身邊的陰影對話,「一共三重,第一重是世界的邊緣與這陰影的國度連接的間隙。」
黑暗的陰影裡,冷血動物爬行時鱗片互相摩擦的悉索響動幾乎要充斥整個沒有邊際的空間,無數金黃色的豎瞳眼眸睜開,空間最上方,光源緩緩照射了下來。陰影的巨蛇匍匐在髑髏和屍骸之上,很久沒有見到光了,她白色的眼瞼上下了一下才真正將眼睜開。
「第一重,」周圍傳來她的那些同類,她的子嗣和後代的聲音。「第一重有什麼用。」「陰影。」「世界邊緣的連接?」
她輕輕地笑,然後向她靈智未全的族人們闡釋她的智慧。
「儘管是神族的後裔,那位只睜開一眼的少女也出生在人類的族群之中,那些自以為擁有靈性的生物,在這世上卑微,卻又自以為能將一切攫入手中,」她說,「他們往往會落入這樣狹隘的窠巢之中,他們認為自己在一點點摸清世界的規則,但其中大部分與真實的世界背道而馳。」
巨蛇的族人們都知道世界的邊緣與陰影國度的道路,得以藉由那些道路穿行。
「這次不一樣,這次我留給她一些試探的機會,會塑造一些幻想讓她認為,某種情況的道路,比如有某種神符標記的道理是正確的。」巨蛇說,她會盲信那些英雄的故事,「某些情況下,例如沒有神符標記的道路,是錯誤的。我在路上佈下這些神符,塑造她知悉了規則的錯覺,再在最後的最重要的選擇將兩者置換。」
「原來如此。」「所以只要,讓她相信……」
「對。」巨蛇點了點頭。
如果少女過於相信自己得出的結論,就會跌入無法回頭的深淵。
她會安排那些她的信徒作一些像樣的阻撓。
那些信徒說出的情報將會或多或少地印證她的想法。
於是在最後的選擇中……
「她通過了?」陰影外的蛇類開始騷動,「她並沒有被迷惑。」「我看到她毫不猶豫地通過了。」「並沒有迷惑到她。」「該死該死該死。」「這一切都不對。」
巨蛇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三重陷阱,這只不過是第一重,「看來那位少女也並不是一無是處。」
「第二重呢?」「第二重是在何處?」「她要是過來會如何。」
光源正中,白色的骨骼堆積的山上,巨蛇吐著信子,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
「第二重就是我們用空殼構築的城堡,全是虛無的城堡。」她說,這個點子是她從一個死去良久的詩人口中聽完一首敘事長詩後誕生的,「他們向來以為真正的敵人需要跨越很多障礙才能達到,殊不知我們在路途旁邊的花園。在這黑暗裡,少女會看到一座巨大的城堡,她會以為我在城堡中央,但那不過是一個幌子,城堡裡會生成無數充斥怪物的長廊,她將從一個房間走向另一個房間,從一條長廊走到另一條長廊,但是找不到我,也找不到城堡的出口。」
就如那位哀傷又過早死亡的詩人口中的故事,那個故事裡,想要前往城堡的人永遠無法達到城堡。
於是少女將精疲力竭,她將永遠在那個無盡的迷宮中……
「她繞過了城堡!」「她甚至沒有看一眼城堡的大門。」陰影外的蛇類又一次開始了騷動。「她為何會知道正確的路?」「叛徒叛徒,我們之中肯定有人出了叛徒。」
於是蛇類吐信的聲音變得更重。
長久以來古井不波的黑暗變得躁動起來。
她揚起頭顱,用巨大的眼眸掃視著周圍湧動爬行的蛇類。那位少女思維或者有些異於常人,所以能夠接二連三地避免災禍。
或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幸運,有這樣一種不會被表象迷惑的特質,才能成為離神王之座最近的八個人之一。
「神王的候選人在靠近了。」「我們怎麼阻攔她?」「用陰暗的智慧。」「或者蠻力。」
「我們還有第三重陷阱。」巨蛇說。
「第三重!」「那是什麼樣的?」「還有什麼佈置?」「她已經在走向此處的路上了?」
巨蛇說,「人類都是相當貪婪的生物,不,所有的生物都是相當貪婪的生物,所以我放置了許多她喜好的東西。」
寶箱裡的寶物,路邊屍體錢袋裡的金幣,藥品,她喜歡的古代的文獻,一些遠古詩集的殘卷。
「那些東西數量眾多,並且被施以在黑暗中微微發光的魔法。」巨蛇說,「那位少女很快就會為了得到某樣寶物而跨越過黑暗,為了得到另外一樣寶物而跨越另一段稍微變得更長的黑暗。直到最後她會發現自己在黑暗的深淵中迷失,她回頭時,就會發現原本作為路標的寶箱已在黑暗中消逝。」
更多的人死於這種陷阱,他們以為他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實際上卻在不斷失去。
「這就是第三重陷阱,也是最為艱難的陷阱,」巨蛇,「沒有人能夠真正控制自己的慾望,即便是太陽王,也想要得到神王的寶座,這是慾望與神靈共存的時代啊。」
那少女勢必會在撿得失物的欣喜中忘卻一切,最終連自身的存在都忘記。
永遠徘徊在沒有邊際,沒有路標的黑暗花園……
「她看到了那些寶物。」「但是好像無動於衷?」「怎麼可能?」「難道那些寶物是假的?」
「寶物當然都是真的。」巨蛇說,「這才是真正有誘惑力的地方。」
「那她為什麼……」
「或許她真的有什麼地方並不一樣,」巨蛇,如果她有眉頭的話此時應該已經緊緊皺起,她開始焦慮,「那少女或許並不是泛泛之輩。」
很快這裡的道路被打開,少女擊殺了那些蛇類,站在了盤踞於骷髏之山上的巨蛇之前。
那束從上至下的光照在兩者之間。
巨蛇嘆氣,低伏下頭顱,看著少女。
睜開一隻眼,閉上一隻眼的少女說,「我按照規則前來。」
巨蛇說,「我明白,所以我現在只能伏誅,我努力鑽研智慧陰暗的區域,正是因為我沒有強壯的體魄或足夠的魔法進行戰鬥。」
少女表情淡漠,「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規則裡只說擊敗,沒有說殺死,如果我簽訂契約成為您的僕人,您可願意放我一命?」巨蛇說,「我知道你的實力與其他的諸位參與決戰的角色存在差距,而我可為你效力。」
少女遲疑了,她回憶規則的說明,緩緩點點頭。「好像確實可以。」
巨蛇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將頭顱靠近少女。
巨蛇確實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但是在她靠得很近,卻很久沒有看到少女進行簽訂契約的儀式時感到疑惑。
巨蛇抬頭,她看到獨眼的少女帶著戲謔的意思看著她。
「所以你要用這個假裝是蛇的尾巴和我簽訂成為僕從的契約,然後用真身在我鬆懈時殺死我對嗎。」
「我至今不知道當時您是如何看穿的。」陰影的巨蛇,或者那真身過於龐大,勉強約束著形體也有小山般大小的巨龍匍匐在已是神王的少女腳邊。
從那日起,她就是少女的僕人,是忠貞不二的死士,有時也兼職坐騎。
「那裡是沒有邊際的黑暗,」少女說,「為什麼會有光源?如果不是你太想睜開眼,看清發生的一切。」
籠罩蛇身的光源,就是陰影巨龍的雙眸照射出來的視線。
「我能在生與死之間穿梭,」雙眼正常睜開的少女拍了怕她的臉。
「你知道我在你那個該死的影子迷宮裡死了多少次嗎?」
巨蛇,影子的巨龍,這個世界陰謀和詭計的傳播者,聽到少女的話語。
困擾她的問題終於得到解答,長久的鬱鬱不安散去,巨龍露出委屈的神色。
「那也沒什麼了不起嘛。」她說。
但是她的主人已經背手,赤著腳。
在雲上宮殿的道路走出很遠了。
她在許多的人生中徘徊,已逐漸忘卻痛苦與悲傷究竟是何物。
她從出生起就給自己安排了許多需要完成的事項,時間終究緊張。偶然有一次,因為那張十六年的人生清單的前一項工作過早完成,她提前了一些去往下一個目的地。
她在那裡一次又一次回想起已被逐漸遺忘的悲傷和痛苦。
這個國家的王族,是被神王庇護的血脈。
據說在傳說還未開始形成的上古時期,這個國家的創立者曾經跟隨神王一同徵戰,並且在此過程中付出了極大的犧牲。神王在坐上雲上的王座之後,向他允諾統治凡間某一塊土地的權柄,此後,這統治維持了相當漫長的時間。
世上少有長壽的人能夠知悉這個國度的歷史,眾人也都揣測,這被神王庇護的國家永遠不會毀滅,王族的統治將永垂不朽直至世界的終結。
或許當時這個國家的創立者並沒有預料到他之後太長時間的一些事,永遠不會變更的王權,永遠不會變更的統治,統治這片土地的人不因為智慧、能力、或者出眾的口才和情商而得到權力,僅僅依靠血脈……
總的來說,這是個一個被王族荒淫統治著的國度。
「可是誰能想到,神王也會死呢。」少女像是想到什麼,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語。
走在猶如廢墟的城鎮道路上,抱著手中的書卷,背後背著自己製造無數次的武器的雛形,那雛形猶如水晶構築的長劍,但不僅僅是長劍。
睜著眼,又閉上一隻眼的少女將長靴踩在破碎的琉璃瓦頂。
她在這裡尋找一個人的身影,她要記住的太多,於是無法想起一些事的一些細節,比如在這個被強盜劫掠的城鎮,她遇到的那個人究竟在哪。
或者,她究竟是何時遇到的。
好在她很快就發現了那個人,少女記得初次見她的時候是在一座完整的建築前,被劫掠的城鎮,四處是破壞的痕跡,而完整的建築相當少,大概是強盜也畏懼確實在這個世界存在的神祇。那是一座修道院。
那是名女子,卻留著像男孩一般的短髮。這個國家裡,只有兩類女性會留著這樣的頭髮,將自己一生獻出、侍奉神的修士,或者女劍士。
女子既是修士又是女劍士。
在少女發現她的時候,女子正在哭泣。
女子在哭泣,她的哭泣並不是那種美麗女子式的啜泣,而是如同孩童那樣,仰著臉,涕泗橫流,臉皺成一團,並不好看。她哇哇大哭,使得站在她身前原本神色悲傷的男孩也莫名奇妙起來。
「底波拉姐姐,明明是我受傷,你為什麼哭成這樣啦。」
男孩的手在盜賊的劫掠中受了傷,包紮起來,吊在胸前。
但在活下來的人中,明明女子受傷是最重的。
少女知道自己找到了想找的人,笑著靠近她。
在神國諸多試煉和殘酷的對決裡,少女也認識了許多其他被徵召進行這場戰役的角色。
某次閒暇的聊天裡,少女曾經假裝漫不經心但實則故意問出這樣的問題:匯聚在此處的諸多英雄,傳奇,神靈,或遠古神明的後裔,如果你們成為神王之後,你們將成為什麼樣的神王。
豪勇的英雄聽到這一問題哈哈大笑,飲下手中的烈酒,然後說,如果他成為神王,那麼他會將神國的位置留給那些英勇的人,將統治凡人的權柄送給最無畏的戰士。
海中的泰坦說,如果他成為神王,那麼他將讓海洋淹沒世上百分之七十的陸地,讓屬於海的種族統治更多的轄區。
智慧之神說,他將篩選交給凡人的智慧,於是隻有少數真正好奇的人將會獲得統治世界的智識。
所有人都在暢所欲言,他們或多或少都在腦海中構築過自己理想中的世界的樣貌。可以說,他們腦中的所想,其中之一就會成為世界的未來。
諸多英雄,傳奇,神靈,或遠古神明的後裔在自由暢想,侃侃而談。
但是少女卻越來越覺得失望。
只因為一次偶然她聽到凡人的女子,一名聖人般的修士,一名擁有卓然統帥能力的將領,一名完美的劍士在談及這件事的回答,那個女人在聽到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時曾經過很慎重的思考,然後說,如果她擁有無限的壽命,擁有媲美神王的權柄和能力,那她就能傾聽世上每個人的願望,瞭解每個人所求,儘可能塑造一個符合眾人想像的世界。
她在凡間的權柄曾差點通天,但是從未視世界為自己的所有之物。
少女很輕易地就成為了她的朋友。
應該說,那位女子能夠很輕易地成為所有人的朋友,頗有點來者不拒的意思。後來曾有人裝作對她親近而暗殺她,當然失敗了,那時她因失去朋友而落下的眼淚,比自己險些失去性命要多。她哭泣的時候從不做防備。
她在無數的世界裡跟隨無數的人學習,王宮的學者,足以青史留名的戰士。在她學習完他們的知識和技巧後,就對他們失去了興趣,此後的人生再未曾拜訪他們,唯有幾個人獲得了她的青睞,眼前的人即是其中之一。
少女只願稱呼她為老師,儘管她在後續許多的十六年間只跟隨了女子短短數個月。
神王死了,但這個國家的王族仍然維持著愚蠢的統治,毫無節制,嚴政苛稅,民不聊生。落草為寇的人們越來越多,與此同時,敵國又乘機來犯。明明已經到了如此內憂外患的情境,可是這個國家的王仍然冥頑不靈。
各地反對國王統治的人越來越多,然而王只是派遣軍隊一味地進行鎮壓。
前線卻又節節敗退,軍隊身居高位的軍官亦是王族,並不具備在戰爭中進行判斷的遠見,也沒有執行軍事策略的才能。
就在這個時候女人站了出來,她向周圍的人敘說她的憤怒,她憤怒於世人所受的苦難,憤怒於統治者的毫無憐憫,憤怒於神的不作為。神王已經死了,她相信人們只有靠自己才能打造屬於自己的國度。
於是敬愛她的人逐漸匯聚到了她的身邊。
少女跟隨她前往敵國的戰場,在那裡學會了女人對於敵我雙方戰略的敏感,少女看到過她在傷兵營外的哭泣,好像那些傷並不屬於那些士兵而是屬於她自己。每每得到錢財,她都分給手下的士兵或直接充作軍資。
少女對此感到不解時,她曾這樣說,「我曾經發誓將自己的一切獻給神,我對此相當後悔,但我就是這樣,誓言是不能違背的。我的一切就是神的一切,但我後悔,所以不願意再給神太多,那就讓我自己得到的最少。」
她受人敬愛。
少女離開她後也常打聽她的消息,僅僅花了過於短暫的數年時間,女人就如奇蹟一般逆轉了那個國家和入侵的諸多國家的戰局,將他們趕到了國境線以外。據說她曾經有機會反擊,有機會反攻那些國家,但放棄了。
相反,她與那些國家簽訂了和平條約。
因為親手終結了這場戰鬥,女人在王國裡的聲望比不上其他人,國王想要嘉獎她,她卻讓國王交出這個國家,把這個國家交給屬於它的國民們。
這對於這個國家的所有人來說都是非常荒謬的事,這理念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過於超前。王族視她為威脅,並且以王城裡百姓性命為要挾,讓她獨自一個人進入王城。
「這件事聽著就很愚蠢,」少女說,她無數段的人生裡,再一次見到女人都是在同樣的情況,「為什麼這座王城裡那麼多人的性命,掌管在那樣的,區區一個人手上呢?」
這是王城的大牢。
少女偷偷潛入這暗無天日的大牢的最深處,這裡沒有篝火,於是她只是坐在牢籠外,與牢籠中的犯人對話。
「因為他們活在一場太過漫長的夢裡,」女人在牢籠的另一端,手上與腳上都戴著鐐銬和枷鎖,卻氣定神閒,好像被關在裡面的其實是少女,而不是她,「這夢太過漫長,所以他們忘了自己還可以醒來。」
「你明明就知道,你就是來送死的。」少女說,「只為了能夠喚醒他們,喚起他們對王族的仇恨,想起王族與他們一樣也不過是凡人,受神王恩賜的凡人也還是凡人,而且神王已經死了。」
「對。」女人說,「這就是我的方式。仍然會有人冷嘲熱諷,仍然會有人認為我愚不可及,但是我知道這是有效的,我知道有些人心中的燈火可以藉此點亮,他們會繼承我的想法,有的時候這一點想法可以造就燎原的火焰。」
「但或者也可以換一種方式。」
少女開始進行又一次的說服,「比如,其實我是神族的後裔,我知道一種方式能夠緩慢催眠整個國家的人,讓他們產生對王族的恨意。」
「巴羅爾。」
女人笑著稱呼少女的名字,「謝謝,我猜到了,但是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因為她希望這個世上的人能夠從夢中醒來,而不是進入另一場夢境。
沒有必要救她,因為這本來就是她想要完成的事業,以及她想要完成事業的方式。
少女很早,早於在廢墟的城鎮碰見她之前就知悉這一切。
但她始終無法說服她。
少女如此尊敬她,猶如尊敬唯一的長輩。她自己並不想死,正是因為她自己無論如何都想活著,於是才能明白下定決心為了更崇高的事物放棄自己生命的人的偉大之處。
她閉上自己睜著的那隻眼。
現在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在無數的人生裡與女人相處,進行這樣的談話。
但是終有一天,她成為神王之後,她將再也無法像如今這樣一遍又一遍,假裝不相識地與女人相遇,被她關心,聽她長輩般的教誨,跟隨她,即使在漫長時間裡顯得如此短暫,又在她將被處刑的前一天與她進行徹夜的長談。
「再見,這是最後一次了。」
少女離開了王國的大牢,她知道,女人會在第二日被當中行刑,她死後,王國的所有人都會為她默哀,王城的民眾開始因為憤怒與悲傷反抗,短短幾個月內,這個曾被神王允諾的國家,在神王死後沒多久就覆滅了。
但在這個覆滅國度的廢墟上重新造起的也不過是另一個王國。
少女覺得女人死得並不值得,其實這個世界也未必值得女人如此付出。
但她知道她無法阻止,甚至希望自己無法阻止她。
她擁有無數的輪迴,無數的輪迴。
那並不代表她能夠拯救,能夠得到一切。
—Fin—
SCP,未知生物,荷包蛋
在這顆蔚藍星球之外,是不是有著不一樣的生命呢?無知會誕生恐懼,但好奇和探求心卻會蓋過它,促使人類向未知邁步。
域外文明,在探求心的帶領下,人類接觸到了她,這本是一場友好的交流,卻不知危險潛藏在更深邃的黑暗中。
它們帶有善意,還是惡意充盈?人類,你們做好了接入外域的準備了嗎?
項目編號:G-50
項目等級:Safe
記錄人員:Belt
記錄日期:04/09/20██
特殊收容措施:由於G-50的特性是不可被移動,而所有試圖移動它的行為都會受到阻止。基金會不得不在位於██████的████通訊材料研究所的房間進行改造,並將G-50位於的地下實驗室房間改造成一個10mx10m,牆壁厚度3m的隔熱全密閉合金空間。 沒有人允許入內,也沒有人有能力入內。 基金會曾試圖利用█-██對實體物質進行空間轉移的性質嘗試對G-50進行移動,但是最後結果失敗,█-██在經過演算後認為G-50無法作為實體物質進行鎖定,並且得出這個結果後,█-██的機體因為過熱而宕機了12.3秒。
描述:G-50僅從表面上看,是一名沉睡著的普通少女。事實上在G-50-1事件發生之前確實是一位少女,姓名代號為M(真名為[數據刪除)]。麻省理工通訊工程專業,能查到她前十六年每一年體檢的數據,但是在G-50-1事件中,身為研究員的M在進行新的通訊裝置的嘗試時,由於當時還沒有建立OFCP(即域外網絡通訊協議,Outer Field Communication Protocol),所以精神連結直接通過地球-火星引力場的巨大通訊基站連結到了域外網絡。
結果是,身為研究員的M的個人意識在一瞬間就被駭入和抹除,取而代之的,是域外文明對少女身軀的奪取,並將之改造成了一個域外網絡可連接的生物計算機單元,自稱來自███的域外網絡連接者,在G-50的身軀裡停留了十二個小時後,斷開了與G-50的連接,並且將M的身軀改造為上述發現時的狀態。
G-50在十二個小時內唯一進行交流的人是前任████通訊材料研究所副所長K(真名為[數據刪除])。在G-50確認無害後,在進行實驗室改造時,發生突發事件G-50-2,具體見附錄。 突發事件造成一人死亡,但是基金會認為並沒有什麼大礙。
批註:G-50的檔案進行優先級最低等級的封存。 批註2:在OFCP建立後,基金會認為這份資料已經沒有太大的價值。
附錄: 50-1事件記錄 ████通訊材料研究所在過去的五年內一直在進行引力波通訊的相關研究,並且在項目立項時被允許進行引力波通訊實驗。於20██年12月9日曾經發射衛星到火星軌道作為通訊實驗使用。
G-50-1事件發生在20██年4月6日晚,研究員M和副所長K進行了第四次通過神經連結和引力波連接火星通信衛星的實驗。
基金會立刻注意到實驗造成了的後果,這是基金會內部在那個時段的記錄。
對話記錄50-1-1 ███博士:你為什麼這樣,你抬起頭看向穹頂外面已經三小時了。
G-43:在██████天哪你們太傻比了,你們簡直就比在西爾維二面獵犬面前掛滿他們最喜歡的██凝膠還裸著身跳舞一樣,你們簡直就是███。
███博士:你說的西爾維二面獵犬是什麼?
G-43:█(情緒極其惡劣的話語)……蠢貨,我是你我現在就去██████的東西斃了。我可不想被別的傢伙發現我在這兒,懂嗎。
(後續G-43的情緒開始激昂到無法進行正常溝通,當基金會承諾會到他所說的地點查看時,他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了一些。)
基金會前往目的地,發現該目的地為████通訊材料研究所。
隨即,發現了G-50,但是基金會發現G-50並想將之轉移時,受到了K的阻攔。
基金會控制了現場,封鎖了該通訊材料研究所,並控制住了K。
在基金會記錄與K的對話時,發現K情緒激動,但是並沒有失去理智,被帶到基金會內的時候,對K進行了談話記錄。
對話記錄50-1-2 特工:我們得知,M██████是您的助手,對嗎?
K:對。
特工:她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
K:沒有為什麼,是我們太愚蠢了,我們不該貿然開啟實驗,M很可惜,她年紀輕輕就拿了麻省理工的博士學位,人也很可愛,但關鍵是年輕,不過更可惜的是「她」不在了。
特工:「她」是誰?
K:我不知道,「她」藉由引力波通訊,反過來駭入了M,把M作為了一個生物終端。「她」的舉動,相當迷人,一開始連手指都不知道如何使用,但是幾分鐘之後就理解了我們文明的全部。
特工:所以「她」可以被定性為域外文明,是嘛?
K:是,域外文明,但「她」抱著善意而來。你有沒有想像過,宇宙所有的文明發展到了一定階段,就必須解決信息傳輸和通訊距離的問題,解決這個初期問題的方法就是引力波,當然那晚上「她」告訴我,之後是███,現在主流的星間通訊方式是███。
特工:「她」連接了進來。
K:對,「她」連接了進來,就像是我們現代文明裡,一個非洲的封閉部落自主研發出了第一代手機通信技術規格並在進行嘗試,這個時候有一個還在保留對第一代手機通信的發燒友,總之會有這樣的人,到了現代還有人熱衷於搞半導體收音機,總之出於偶然,「她」發現了我們。
特工:你和她溝通?
K:對,我還煎了雞蛋給她吃,她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但是她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是好吃什麼是不好吃。烹飪畢竟是一種攝取能源效率並不高的方式,「她」說。
那個時候我仍然不相信,我不相信她真的來自域外,我以為是M在和我開玩笑,我說,M,你如果只是想吃個煎蛋的話不用演成這樣,這好像讓「她」有點生氣,於是「她」說,那好,我給你看。
特工:您看到了什麼?
K:……(K陷入一種恍惚,嘴裡輕聲唸叨含糊不清的話語)
特工:K先生。
K:哦,我醒了,我在哪,對,我在被詢問,你要問我什麼來著?
特工:您看到了什麼?
K:我看到了……哦那簡直就是,我彷彿在,在短暫的六個小時內做完了一千兩百年的夢。我看到了宇宙,然後,數以億記的文明,我看到重力低環境而高聳入雲的千仞山峰,我看到陸地覆蓋率只有百分之五的星球,看到兩棲類生物用潮汐和生物電溝通的方式,我看到將整個星球作為實驗場的文明,那圈養的星系裡,有一個星球全然是一個龐大的生命。那讓我……不可置信,我還看到了西爾維二面獵犬,那是一種在██維度和██維度才會存在的生物,它喜歡吃██凝膠。
K:但是,有什麼東西發覺了我們,發覺了「她」和我,然後那個東西開始追逐我們,那是和「她」不同的東西,我無法,我沒辦法看,然後「她」說,我們應該回去了,那些東西窮追不捨。窮追不捨,巨大的……或者那簡直就是一個影子,或者其中一個是關節長達千米的有機體……
特工:追著你們的是什麼東西。
K:那不是什麼東西……那是,很多東西,很多,和「她」同一層面的東西,他們想要,奪取我,想要知道我腦髓最深處的秘密,想要通過我找到一個對網絡毫不設防的文明,然後把它攝為己有。那些怪物,想要從「她」的手中奪走我。
K:我能感受到他們毫不遮掩的惡意,那種,貪婪的意思,那讓人戰慄,讓人,恐懼到絕望,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保護我,我肯定已經瘋了。
特工:這或許都只是夢而已,K先生。
K:不,最後我看到了「她」,我看到了「她」……「她」不是人類,當然了,但是那身姿相當美麗,龐大,跟那些追逐我的恐怖存在相比,她如此……美麗。「她」擁有一顆星球,上面堆滿了,有些我無法理解,但堆滿了所有不同種類的通訊設備,「她」顯然,如她自己說的,精於此道。「她」太美了,我……
(K陷入某種狂熱,開始用手撓自己的脖頸,特工注入一支鎮定劑之後他才緩解。那時候特工注意K的脖頸邊上已經有很多其他的抓痕。)
K:……但「她」還是離開了。
特工:「她」為什麼離開?
K:「她」說,我們,當然我們指人類,我們人類還沒有做好接入域外的準備,我們湊巧達到了要求,但是就像是無知的孩童手裡拿著一個會引來窺探的燈塔,我們還不明白宇宙間偶然誕生的文明究竟擁有何等的價值。「她」對我們抱有善意,但是很快這裡會被其他的東西看到。
「她」離開了,摧毀了火星的衛星和研究所的通訊基站,留下了M的身軀,同時也是「她」曾經暫時居住的身軀。
特工:但是為什麼G-50的身軀會變成那個樣子。
K:因為人類的生物機制不太適合作為通訊終端,所以「她」進行了一些改造。
那副身軀將作為一個永恆的通訊終端而存在,就是你們稱為G-50的那個東西,那個東西是一個半信息化的投影,也是一個脫離了鎖鏈的錨點,她會一直存在,一直存在,直到我們能以完全的準備進入域外網絡,她都會存在在那裡……
特工:好的,明白了。
K:我們終會再一次在無數星海中相遇的,「她」說,沉睡的身軀就是見證。
基金會的領導者中發生了爭端,有人認為應該處理掉K,有人認為應該讓K為基金會效勞。同時,基金會對於G-50的研究已經進入末期,認為最好的處理方式是永遠封存,即使真的連接到那個「她」,封閉在密閉環境裡也已經足夠。
50-2事件記錄
在對G-50的研究進入尾期時,OFCP的建立已經提上日程。
同時,基金會認為G-50不再有任何利用價值,並且打算建立至今為止唯一一個在基金會外的收容裝置。
在收容裝置竣工之後,發生了50-2事件。基金會內部突然失去了被控制的K的蹤跡,同時,竣工完成後,特工表示竣工內部,那個只存在G-50的房間裡應該一片寂靜,卻有人生活的聲音傳出。
特工嘗試進行對內聯絡,但是無果。
一切跡象都表明,那個不知為何出現在G-50收容措施裡的生物就是副所長K。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從基金會逃出,跨越50km前往G-50所在地並且繞過封鎖,在竣工完成前進入G-50的密閉收容措施的。
50-2附錄1:在七天後,G-50的收容措施內沒有任何生物跡象。
50-2附錄2:出於經費考慮,基金會放棄了對相關措施的封鎖。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這是一篇表現形式獨特的小說呢,像是一種記錄,從獨特的視角去講述了整個故事。 未知的外域文明有好有壞,不能以危險統一概括,這點通過附身於「M」的她很好地表現了出來。 最後在未來星海中重逢這點感覺非常甜呢!如果可以再多一點「K」和她的互動就好啦~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這是一篇科幻小說,寫作的形式類似於現在較為流行的SCP題材,極大地激發著讀者的想像力。 另外,它還有一個優勢,讀者在閱讀的同時就像是在親自查看整個事件的相關記錄資料,彷彿自己就是事件相關的研究員。 這極大的增加了參與感和代入感,拋開故事情節來說,也是充滿娛樂性的作品。
靈依娘:眾所周知,YUI做的蛋料理,是金色傳說。
項目編號:G-03
項目等級:Safe
記錄人員:Getbelt
記錄日期:04/09/19██
特殊收容措施:
基本上並不需要什麼特殊的收容措施,作為基金會早期發現的特殊項目,該項目在被確認前一直處於一個較為正常的生存狀態。基金會提供的收容措施是基金會總部所在的城市████五星級酒店██████大酒店██層的豪華套房一間。該收容對象在24小時內處於基金會的監控之下,對此,該對象自己也有所知覺,在有事出門的時候總是會遵循基金會與他制定的協約提出相應的申請。
該對象曾準確預言過自己的死期是19██年的██月█日,但是並沒有提出要基金會保證其生命安全的要求。基金會認為該對象擁有的情報是有利於基金會的,所以自發派出了一些安保人員。此後在19██年的██月█日當天,對象路過Fivth-████街區時,被高樓一戶人家搬家時由於吊鉤鬆脫落下的三角鋼琴砸碎了頭顱,當場死亡。
描述:G-03看上去就像是一名正常的少女。在確認她確實存在特異性之前,她是一名正常成長在█████的女性(真名為[數據刪除]),在19██年的█月█日,她突然進入基金會總部,進入了基金會的資料庫和指揮中心,並且找到了基金會的負責主任。
G-03描述自己是從未來到來的,現在是人類,但以前不是,以前是名為█████的物種,再之前是名為█████的物種,但現在保持著人類的狀態。她找到基金會是試圖借用基金會的檔案數據找到一個人,因此作出了相應的交易。
在幾場對當時███局部戰爭局勢的判斷和當年所有世界性獎項包括███獎得主的預測被確定一般無二之後,基金會承認了她的說法。
此後,基金會一直試圖從她口中得出「真正對基金會有利的內容。」但實際上很少。
與G-03相關的三段錄音資料,具體見附錄。
批註:G-03死後,該項目被認為不可收容,但是後續需要不斷更新。
附錄:
對話記錄03-1:
該對話記錄發生在基金會安全負責主任博士(以下簡稱Z博士)和G-03之間。
發生時間是在19██年的█月█日,在G-03預言了自己死期之後。
Z博士:你怎麼能知道自己的死期?
G-03:這很簡單,因為下一個我會在這一天出生,所以現在這個我必須死在這一天。
Z博士:能解釋一下嗎,什麼是,你這邊認為的,「下一個我」?
G-03:這解釋起來有點麻煩,總之,19██年的██月█,我會死,但是會有一個新的我重新出生,像是別的什麼正常的孩子一樣,從小嬰兒開始長起,只不過,這個小嬰兒對於你們來說是「下一個我」,但是對於我來說,卻是「上一個我」,這點你能明白嗎?
Z博士:聽起來相當複雜。
G-03:行吧我就知道,我們換種解釋方法。
G-03:舉個例子,比如這裡有三段我作為人類的人生,①1930年—1970年的一段人生,②1970年——2010年的一段人生,和③2010年——2050年的一段人生。
Z博士:你是說你擁有這三段人生?
G-03:對,這三段人生都是我的人生,我從一個嬰兒,長大,變成一個成人,或者有時沒法變為一個成人,死去。每一段人生就是這樣。
Z博士:所以你能在死後,重新出生。
G-03:很難算是重新出生,但,行吧,你要這麼理解也是可行的,但是我一直保留有記憶所以也很難算重新出生。
Z博士:然後每次出生的時間點都在往前?
G-03:對,就是這樣,我先度過的是③2010年——2050年的這段人生,然後,我在2050年死亡,再一次出生的時候是1970年,我開始了②1970年——2010年的人生,這段人生結束之後,我又會在·1930年出生,開始①1930年——1970年的一段人生。
G-03:然後,你看,中間銜接地很緊密,只會有一點點重疊。
Z博士:所以,你上一段人生,比如人生③出生的日子,就是這一段人生,人生②死亡的日子。
G-03:對,就是這樣。
G-03:這甚至算不上預言,對吧,你知道事情就是這麼發展的。
Z博士:那你的第一段人生呢,你的第一段生命是什麼,你說你以前不是人類,而是其他生物,是什麼樣生物?
G-03:那個時候我是一種名為█████的物種,壽命比人類要長太多了,也巨大很多,那個時候我們會吞食星系來汲取能量,維度完全不一樣。
Z博士:你的出生是逆行的,你第一段生命最後是什麼?
G-03:(一陣漫長的沉默)你不會想知道的,我發誓,朋友,你不會想知道的,那個時候████████的規則完全變了,████在宇宙裡████████,全都是████,到處都是████,我有理由懷疑整個宇宙由於████的原因,在████這樣簡短的時間消失了。
Z博士:消失了?
G-03:(面對Z博士的追問,顯得很不耐煩)對,宇宙消失了。
Z博士:能說得更詳細一點嗎?
G-03:夠了,你們已經知道的夠多了。
G-03:我要找的人呢?你們還是沒找到,我甚至懷疑你們根本不是心甘情願地想要合作。
Z博士:你要找的人,我們……正在……
此後,這段錄音的錄製停止了。
對話記錄03-2:
該對話記錄發生在G-03和委託基金會尋找的人,簡稱K,(真名[數據刪除])之間。
在取得同意後進行錄製。
發生時間是在19██年的█月█日。
(批註:即G-03死亡前的3日)
G-03:嘿,你是K對嗎。
K:是的,請問您是?
G-03:我是[數據刪除],很高興能認識你,不過對我來說這算是第二次「初次見面」了。
K:我不是很懂,女士,我以前見過你嗎?
G-03:哦,不,當然沒有,這是一種……
G-03:這是一種新的搭訕方式。
K:搭訕方式?
G-03:總之……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不過那個朋友比你要老很多。
K:那就不算「很像」,對嗎,我一直以為「像」起碼也有一個年齡的類同。
G-03:我可以畫給你看看,我那個朋友的臉。
G-03開始在紙上作畫,並且畫出了一張衰老的臉,很像K衰老以後會變成的樣子。
G-03:你看,是不是很像。
K:不是很像,至少髮際線不對,這圖上的禿頭是誰?
G-03:哈,這可說不定,我的祖先是個吉卜賽人,有預言的本事,你需不需要我給你算個命?
K:隨您喜歡,女士。
G-03:我看看,你會在十年後遇到一個外星人,然後因為那個外星人而死。
K:哈哈哈,這也算是個有趣的死法。
G-03:好了,說正經的,等你進了████通訊材料研究所,如果有個名字叫M██████的女孩請求加入你的研究,你就答應吧,這對你來說只有好處。
K:嘿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我投了████通訊材料研究所的簡歷,但是我還不一定能夠被錄用呢,我只是個普通的計算機系學生。
G-03:你一定可以的。
G-03:因為事情就是這麼發生的。
之後G-03離開了與K對話的現場。
該段錄音結束。
對話記錄03-3:
該對話記錄發生在基金會安全負責主任博士(以下簡稱Z博士)和G-03之間。
發生時間是在19██年的█月█日。
(批註:即G-03死亡前的3日,在與K的會面結束後。)
Z博士:你跟基金會做了交易,就是為了這樣一場談話?
G-03:對,請問您有什麼意見嗎?
Z博士:不,只是有點疑惑,很好奇你的上一段人生到底做了什麼?
G-03:上一段人生我以一位名字叫M██████的女孩的身份協助那個K的研究,K是個天才,毫無疑問,但實際上離他研究的目標水平還差得遠,所以我決定推波助瀾一下。
Z博士:推波助瀾?
G-03:對,他在進行的是通過引力波進行星間通訊的研究工作,不過只靠他是永遠做不到能夠連接域外網絡的程度的,所以我稍微幫了一下忙。
Z博士:所以結果呢?
G-03:結果就是,我下一段人生的軀體被域外網絡的一個███時代的同類利用,變成了一個固定在了地球上的██通訊錨點。
G-03:這件事或者很沒有意義,但是必須被完成。
Z博士:什麼意思,為什麼必須被完成。
G-03:我說過以前我作為名為█████的物種的一員,曾經吞食星系存活,我們的同族會設置通訊錨點來記錄各種星系,當然,大部分是作為食物標記的。那時我其中一項樂趣就是破解那些加密了的通訊錨點,然後吞食那些星系。
Z博士:等等,也就是說……
G-03:對,這個名叫地球的星球,和這個名叫太陽系的只有七顆行星的星系在未來將被我吞噬掉。
Z博士:你怎麼確認這件事。
G-03:你想想,我以前曾經是█████的物種,那是在人類滅亡之後,人類尚存時,我現在都是作為人類從過去活到現在。
G-03:我曾經是最後一批人類之一,所以記得很清楚,整個太陽系被吞食的景象。
G-03:從生命歷程上來看,就是我吞食了我自己,而根本原因就是,我上一段人生被同類設置成為的那個通訊錨點。
[數據刪除]
[數據刪除]
Z博士:你可以……不告訴K。
G-03:我沒有辦法不告訴他,未來是確定的東西,沒有人能夠更改,一切都將順理成章地發生。
G-03:沒有辦法,朋友,事情就是這麼發生的。
批註:這是G-03與Z博士的最後一次交流錄音。三天後,G-03死亡。錄音源文件被消除,只留下紙面記錄。
項目編號:G-20
項目等級:Euclid
記錄人員:Get·Selfbelt
記錄日期:05/23/19██
特殊收容措施:G-20應保管於114站高權限儲藏庫,屏蔽所有信號。應每日零點前安排一名受試者進行受試。應監視受試者在的現場情況並留下音頻記錄,應監視受試之後受試者自身的狀況,應在每日凌晨00:20之後對受試者進行調查。
描述:混沌調頻通信是同一批次,1983年12月█日出廠於日本的日式Pan████品牌車輛的車載錄音機,型號為CQ-VS5500,長18吋(約60釐米),高5吋(約17釐米),寬19吋(約60釐米)。有正常的收音及調頻功能,有正常的播放CD功能。
同一批次約有300台相同的CQ-VS5500車載收音機,大部分在售出後不久就被回收銷毀,基金會回收了最後的三部收音機。
該收音機會在屏蔽所有人類已知的訊號情況下,無視收音機已進行的調頻,於當地時間零點播放一檔名為「靈界通訊」的節目,主持人是聲音尖銳,年齡在40歲左右的男性。在節目開始時,會詢問今晚是否有觀眾。此時需要受試人員進行應答,否則收音機會自毀。
在受試人員進行應答後,主持人會以念新聞的口吻說出一系列當天確實發生在這個星球上的事,內容隨機,被念出的標準也並不明確,最後一件事會與受試者息息相關,是一件受試者完全不想告訴別人,也不曾告訴別人的秘密。
此後,主持人會進入「閱讀來信」的環節,此環節中,主持人的聲音會從聲音尖銳,年齡40歲的男性嗓音,變成巨大的模糊聲音,只有受試者能夠聽清內容,受試者需要說出一項與自己相關的事,自己即將進行的某項行動,那個聲音會給出,「你可以」或者「你不行」的回答。
在給出「你可以」的回答後,受試者會以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式達成自己的願望。
在給出「你不行」的回答後,即使受試者此後有很大的機會達成這件事,或即使本來是簡單的日常行為,此後也無法完成。
同一受試者只能詢問同一次相同的問題,重複詢問的問題將得不到回應。
基金會三部收音機的來源:
1、1984年3月16日,在一家醫院治療厭食症,名為Kinoshita的女子死亡前,一直聲稱自己並不是厭食症而是不能吃進任何食物,並無法進行注射,基金會在她死亡後,收容了第一部該批次的CQ-VS5500收音機。
2、1985年4月20日,14年內4次越獄成功的越獄犯Shiratori在又一次抓捕後,聲稱沒有監獄能夠困得住自己,因為自己無法被困住。後在其兒時居住的老宅發現了第二部收音機。
3、1992年5月18日,住在紐約曼哈頓的十三歲少年Kavin·Kaslana聲稱自己未來能夠通過收音機見到外星人,因為有相同的案例,很快引起了基金會的注意並回收了第三部該批次的收音機。
附錄1:
20-1
特殊受試實驗結果記錄
1988年██月██日,D級人員Frenda Seivelun在受試時,提及自己想要逃離基金會的想法時,得到了「你可以」的回答。兩日後,在清理G-76的房間時,由於處理不當,在收容措施橫向閘門關閉時,上半身與下半身被分離,後根據基金會《D級人員屍體處理條例》,將之送出了基金會進行火化安葬。
1990年██月██日,D級人員Kiritsugu在受試時,提及自己想要讓所有人幸福,得到了「你不行」的回答,此後,與Kiritsugu親近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招致不幸,三年後,1993年,Kiritsugu的妻子因病死亡,2004年,Kiritsugu的女兒死於一場遠東戰爭。
附錄2:
20-2
與Kavin·Kaslana的談話記錄。
Kavin·Kaslana是現有已知的同批次CQ-VS5500收音機最後的持有者,在回收錄音機後,基金會委員會會員暨本文檔記錄者Get·Selfbelt與其進行了一次談話,並進行了音頻記錄。
其中Get·Selfbelt以心理諮詢師的身份進行接觸。
記錄內容如下,Get·Selfbelt簡稱G,Kavin·Kaslana簡稱K。
G:嘿,小傢伙別緊張,我們只是普通地做些談話,首先你的名字是。
K:Kavin。
G:好的,Kavin,我的名字是Get·Selfbelt,你可以叫我G,我們來找你聊聊是因為那個收音機的事,你的父母懷疑你的精神不是很正常……
K:(顯得有些憤怒)沒有,我精神很正常。
G:那你覺得是你的父母錯了,是嗎?
K:是的,他們要是願意聽一聽那個收音機,他們就會明白我說的事情。
G:收音機,那是你的收音機嗎?
K:對,那是我十三歲生日時的禮物。
G:禮物?
K:對,生日禮物,我想要一台收音機,我的父親帶我去了二手市場。那裡有人把車載的收音機從廢棄被賣的車輛上拆下來,價錢比普通的收音機便宜。
G:然後你就買了你那台收音機。
K:是的。
G:那,你是什麼發現你的收音機不太正常的,我是說,它什麼時候開始跟你說話?
K:……去年聖誕節前。
G:聖誕節前。
K:對,我知道我的父母為我和寄宿在我家的堂兄準備了什麼禮物,他們給我一把玩具手槍,但是給我的堂兄準備了一台望遠鏡。我比較想要望遠鏡,而不是手槍。我跟我父母說過很多次了,我並不喜歡手槍。
G:然後?
K:然後……那天晚上我聽著收音機,怎麼也沒法睡著,就在這個時候,收音機裡有人問我,你有什麼想說的事嗎?於是我說,我想要那台望遠鏡。
G:收音機怎麼回覆你的。
K:收音機說,你可以。
G:然後你就得到了那台望遠鏡?
K:嗯……沒有,但我確實能用那台望遠鏡,現在用過那台望遠鏡的也只有我。但那台望遠鏡不是我的。
G: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K:Cornan,我是說,寄宿在我家的那名堂兄,在早上起床的時候我說,Cornan你的禮物可能是一架望遠鏡。Cornan並不是很喜歡望遠鏡,但是他知道那比較,貴。他喜歡看上去貴而且可以拿出去炫耀的東西。
(「或許這麼說不太好」K小聲嘀咕。)
K:他太興奮了,聖誕節,大家都期待著早上能夠拆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太興奮了,穿著拖鞋就跑出了房間,然後……
G:然後他摔在了樓梯上,腦震盪並且立即送醫了,Cornan·Kaslana,在12月25日早晨入住了████醫院,昏迷了半個月,此後回到了自己家裡,是嗎。
K:是的,那台望遠鏡就留在了我們家。
G:依我看,男孩,這一切都是巧合,你只是太想要得到那台望遠鏡,所以把你得到望遠鏡和你的堂兄摔倒受傷的原因歸咎到了自己。人的意識很容易改變,你可能只是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麼,但其實只不過是一場夢。
K:一場夢?
G:對。
K:可是……
G:相信我,男孩,我是專業的心理諮詢師。
K:那,先生,您相信世上有外星人嗎?
G:誰知道呢,怎麼了?
K:前幾天夜裡,我又聽到了那個收音機的那個節目,我也不知道怎麼聽到的。
K:那個裡面的主持人說了很多事,然後到了一個來信問答的環節,他問我,有什麼問題嗎?
K:然後我想起前兩天,我和同學吵架,我說我相信有外星人,而他卻因此罵我幼稚的事。
G:所以?
K:所以我說,我想要見到外星人。
K:然後那個聲音說,「你可以」。
K: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真的見到外星人。
G:這世上沒有外星人,男孩,至少我們沒有見過。
G:所以那說不定只是另外一場夢而已。
K:好吧,先生。
K:但說不定世上有呢,只要我們找到能夠和他們通話的方法。
G:或許吧。
K:我想找出這樣的方法,先生。
G:或許你能成功,祝你成功,男孩。
此段音頻錄製結束。
增加備註1:
19██年█月█日 G-01曾要求與K會面,詳情可參考G-01文檔。
記錄:從這次會面可以看出,K確實受到了G-20的影響,這種影響或者會影響更加深遠的未來,並且會造成一些後果。需要更長期地對K進行觀察,並且確認他之後碰到類似事件的可能性。K在與G--20敘事的時候所提出的「想要見到外星人」,並未確定是一次性的事件達成,還是某種會持續發生的事態。
這點值得基金會進行長期跟進和研究。
但不建議對K進行控制。
增加備註2:
20G-50年4月9日 G-50事件發生,詳情可參考G-50文檔。
記錄:他成功了,沒想到過去這麼多年,他真的成功了,近地域外文明與本地文明的接觸證明是可行,基金會所給予的暗中支持並沒有白費。不管是G-01文檔內說明的████事件真的發生證明瞭G-01話語的真實性,還是K達成了「見到外星人」的目的,都有值得研究的價值。
但與此同時我們必須重新反思G-20的意義,究竟是G-20能夠看到未來K所能夠達成的成就,才會對K說出「你可以」的回應,還是因為G-20從某種意義上能夠操縱現實,導致K能夠完成他的研究。這點需要再進行跟進。
項目編號:G-X
項目等級:Keter
記錄人員:Kavin·Kaslana
記錄日期:不明
備註:記錄人員,啊,也就是我,是第一次進行基金會項目的項目記錄,大概也是最後一次,而且估計之後也沒有人能夠讀到這份記錄了,嘛,所以就讓我隨意一點進行記錄吧。
特殊收容措施:被預言毀滅的整個地球。
現在保守估計應該是在60世紀末,但沒人能夠知道準確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網上一直有60世紀結束的那天,世界將會被毀滅,是被巨大的宇宙生物一口吞下這樣聽上去一點沒現實感的毀滅方式。
但是從40世紀人類開始探索星系,並且在星間逐漸接觸到了一些有悖於人類常識的生物之後,能夠吞下整個星球的傢伙,宇宙間存在這樣的東西或者也不奇怪。總之那個預言大概是這樣的,在60世紀末,在一個代號為Y的少女誕生的十六年後,這顆行星將被吞食。
起初並沒有人在意這件事,但是就在這幾年,聯合邦國的政府開始有意識地將居民轉移到了衛星上,比以往更頻繁地搜尋可居住的殖民星球蹤跡,並且已經標記了數座可以容納地球現人口三倍的行星。
雖然沒有作任何解釋,不過政府似乎默認了這座行星將被毀滅的事實。
無數的人類已經通過飛行器飛往外星,其中大部分的人默認會在宇宙中漂流到死,但是在伺服器上已經備份了他們的意識,完全可以將意識下載的機械身軀中當作重生。
這個時代的人好像對於生死已經看得很淡了。
總之,能夠有條件飛往外太空的人類已經全部跑光了,留在地面上的也全是沒有資格,沒被選中,或者乾脆並不相信那些傻瓜謠言的窮鬼。他們大部分都相信預言是無稽之談,接手了那些前往太空的人留下的二手資產,每天躺在艙裡醉生夢死。
聯合邦國的政府已經形同虛設,留在地上的人大多數選擇在求生艙中沉眠。
這就是地球的現狀。
描述:
我在沙漠中遇到了少女。
我大概是三年前醒來的,據說是遠程工程隊在清理一片三千年前由於規劃廢棄的城市,從一所研究所的廢墟里把我挖出來的,被封閉在一個金屬和混凝土混合的房間裡。
當時我下意識地問:「她呢?」
由於語音的變化,我和他們比劃了半天他們才明白我的意思,並表示,那個時候廢墟里只有我一個人,我丟失了醒前的大部分記憶,雖然在醒來時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但其實對於腦中的少女印象已經完全模糊。
我的記憶裡只有一團,非常龐大的光亮,之後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裡……
據挖出我的人說,本來應該立刻把我放進求生艙裡的,但是據說我的身體完全無法適應求生艙裡的營養設備,沒有從嬰兒時期就開始進行神經連結的接洽,在現在神經定型了也沒辦法重新進行手術。
綜上所述,不需要求生艙,也無法進行遠程操控的我成了開車長途運送物資的好人選。
我是在開車橫穿沙漠公路的時候遇到了少女的。
在統治機關和財團已經遠離的60世紀末,地底高速運貨通道由於缺乏維護的成本和能夠進行維護的高級技術人員已經停運近乎十年了,人類像是回歸到了科技時代初期那樣,駕駛車輛在公路上來回。
雖然這麼說,但是我已經在這條公路上運送貨物了三年,至今也沒看到有其他的車。
在路途上我遇到少女。
少女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站在公路邊,向我招著手。
雖然很疑惑少女究竟是怎麼出現在沙漠公路正中央的,但是看到有人在的驚奇讓我放下了警備心。
「你是K吧,Kavin·Kaslana,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少女對我說,她微笑著,然後說出了我的名字,然後做出了自我介紹,「我是Y。」
我有一瞬間以為我自己聽錯了,但是少女這樣說著,露出頗為玩味地神情。
說到代號為Y的少女,從醒來以後,我也只知道一位而已。
Y上了我的車,然後向我做了自我介紹,她現在是一個未名基金會最後的會長,裡面有一些和我有關的東西,希望我能看一看,就來找我了。
「你是在三年前醒過來的吧,還記得以前的事嗎?」少女一邊說著,坐上了副駕駛,綁好安全帶以後,就一副催促我趕快出發的姿態,「不會一點都不記得了吧。」
「說是一點都不記得也不盡然,」我說,「我模糊地記得一些東西。」
少女點了點頭,然後跟我說了有關基金會的一些事。
在很古老以前的檔案裡,曾經有很多與我有關的文獻。
「起初基金會收到消息,一個在近乎四千年前的廢墟里出現的科學初期時代的人類,本來以為你是新的什麼要被收容的東西,」Y說,「現在看來只不過是以前的特殊項目的殘餘。」
然後Y調用了我車子裡的接口,調出那些文件給我看。
「世界要毀滅了,基金會會是知道真相且留在地球上的最後一群人,而世界會在二十四小時後毀滅,被吞入某個巨大生物的腹中,現在我建議基金會的員工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放出所有收容項目,並且在基金會本部的山峰安全房裡開香檳大會。」
「然後呢?」我問,將車設置為沿路自動駕駛,然後看起了少女給我的那些文件。
「然後他們覺得很不錯,於是照做了。」她說,「但是也有人決定最後一天玩些好玩的,你知道嗎世界上有塊人形石頭比前科技時代的石雕大衛還英俊,愛上並親吻那塊石頭的女性都會在一週之內死於厄運,我懷疑那些女性人員都已經迫不及待排著隊和那塊石頭舌吻了。」
我揚了揚眉毛。
少女補充道:「或許他們會自相殘殺到只剩一個獲得舌吻資格的人?」
「你呢,」我說,「你對那塊石頭不感興趣?」
她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但是動作生疏,好像她雖然已經十六歲,卻仍然無法習慣自己的身軀,然後說,「這很複雜,我的審美不允許我對一塊英俊的石頭出手。」
「因為你以前不是人類,對嗎。」我翻出了某個有可能和她有關的檔案,「你也是因為這個篤定世界會毀滅。」
「嘿我記得我只給你開通了D級人員的權限。」
「很顯然現在所有權限都已經被打開了,」我說,「我查了一下,事實上你現在甚至可以在4Ch■n版上下到所有的基金會檔案文件,只要支付0.99聯邦元。」
少女嘆了口氣。
「是的,因為那個即將把這個地球吞掉的就是我,或者說,上一個我。」少女說,「上一個我是一個巨大的高維宇宙生物,我找到了一個信標,混淆了那個信標的意義,於是將之一口吞下,好像作為懲罰一樣,我現在也是一個人類,並且在等待自己被自己吞食。」
「有什麼辦法阻止這一切嗎?」
「未來沒有辦法從過去阻止,」她說,「聽上去好像你在現在做的任何舉動都能影響未來,但時間和未來不是那麼脆弱的東西,從來沒有人能夠去平行宇宙,因為平行宇宙就是不存在,世界看上去有很多可能性,你想,一個人的可能性就有那麼多,這整個宇宙有數以萬億的個體,所以可能性無窮無盡,但事實是這個宇宙就只有這一個宇宙,從開始到結尾,中間路過的路線複雜但是始終只有一條。」
她把座椅調得很低,看上去幾乎和躺著差不多。
沙漠夜晚的星空總是很漂亮,這也是唯一的慰藉了。人口大量虧空的地球,環境汙染卻也同時大幅減少,光汙染尤其如此。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一切。」我說,「你想要指責我,是因為我在20世紀的時候對那個奇怪的錄音機問了我能不能看到外星人,才導致我成為那個什麼通訊所的研究所長之後聯繫上了你的同族,她在地球放置了個錨點,才導致你吃了地球?」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Y帶著歉意,調整了一下躺著的姿勢,嬌小的身體蜷縮在了車座上,側過來,她看著我,「我沒有這個意思,你看之前我就說了,宇宙的時間軸始終只有一條,所以發生的一切我都能坦然接受。」
何況在成為那個高緯度宇宙生物之前她是別的東西,她不介意這種身份的轉換。
「我只是想來找到你,K。」她說,她用的是文檔裡的代號,「雖然我知道你不記得多少了,但是世界末日要到了,我找不到別人,我是從未來來的,而你來自過去,我們都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卻在地球毀滅的這一天,我卻能和你坐在一起然後討論和這個世界相關的一切。」
她笑著說,「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然後我們開始聊天,我的記憶在和她聊天的時候逐漸恢復。我向她描述過去的場景,對於她來說卻是四千多年後的未來。說到這裡的時候我說,我們來放點歌聽吧,我在這裡三年路上什麼都沒幹,就在如海般的資料庫裡找歌聽。
我想起來我花了大功夫找到的很多歌其實都是二十世紀末的歌。
「感謝四千年前的網際網路。」我說。
然後打開了車載的音樂,車載音樂,讓我想起那個奇怪的電台。
我關了駕駛室的燈光,我和她沒再說話,聽著歌,然後再空無一人的沙漠裡,車不斷行駛。
我們頭頂是沒有光汙染的星空,入目的是遼闊的沙漠。
「你應該寫點什麼。」她說。
所以我開始在車上寫這麼一份檔案。
我寫到這兒的時候應該是黑夜,但是天卻亮了。
「那是你嗎?」我說,實際上我什麼都看不清。
「是的。」
然後我,看著那逐漸靠近的光亮,世界末日要來了。
我和她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FIN—
*本故事所有人名地名機構名純屬虛構,如有和現實重合,純屬巧合。
藝術,貓,怪奇
這是一場藝術沙龍,藝術家們使出他們畢生所學構建出美妙的作品,展示他們心中的「貓」。 貓,它是這一次藝術沙龍的主題,所有人都知道貓,但在藝術家手上,它卻展現出了千姿百態。 只有一個人,他刻畫出了最為真實的貓,不過,他的作品卻讓在座所有藝術家都抓狂了——
我們獲得啟明,不是通過想像光明的形象,而是憑藉黑暗的自覺。(C.G.榮格)
在十二月的末期,我與兄長受邀,一同前往霍瑟斯先生的別墅參加一次晚宴,據我們打聽到的這場晚宴的名單,出乎意料的,有數位藝術界頗有盛名的人士。
這是自我十歲以來第一次聽聞霍瑟斯先生的名字,十年前,他因為學術研究的異見遭到駁斥,不得不黯然回到家鄉本土的敦威治村繼續他的研究,之後便杳無聲訊。直到這周,兄長受到一封來自霍瑟斯先生的信,邀請信,說明瞭這場晚宴的相關事宜,這晚宴,也許更像是一場沙龍,藝術家們會攜帶以同一主題製作的藝術品,相互進行一番鑑賞。
「這類的鑑賞已經進行過多次,因此,我們認為已到恰到好處的時間,能夠邀請他人前來,以進行一番有關某類野獸的智識的探討。」 信上這樣寫著。
我和兄長對視了一眼,不清楚所謂的恰到好處的時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出於對於長輩,和父親鮮少有的到死還偶爾聯繫的朋友的尊敬,我們決定赴約。
在接到信的時候已經是宴會前幾日的午夜,敦威治離這裡不近,我和兄長只能連夜出發,才足以趕得上宴會的時間,我們出門向來需要一些準備。
即使我和兄長已經費勁心思想要早到一點,等我們到達別墅時,晚宴已經開始,卻沒有人注意到我和兄長的缺席。這或許也能算是好事,畢竟免去了遲來的尷尬。
我們從正門進入,進入正廳,以為眼前將出現的是一條長桌和正襟危坐在兩側的各位紳士,他們會用目光譴責我們對於這場宴會的漫不經心,但是沒有,我們進門的時候甚至都沒有人注意到。
正廳的佈置也與我們想像的不同,一種別致的設計,幾張大理石桌子佈置在周圍,上面擺滿了食物和酒水。而在廳堂正中的,就是各位藝術家蒙上了布的藝術品。我興奮地向兄長點明席間那些藝術家裡我認識的幾位。
甚至在印斯茅斯的街道,我曾經偶然與其中一位相遇,那個時候他正在創作自己藝術生涯最為傑出的作品,那實在是幸運至極的經歷,現在想來也令人感慨。
只可惜我的兄長向來對藝術沒什麼概念,聽我細細念那些蒞臨晚宴的我認識的藝術家的名字,他也只是木訥地點點頭。
我的兄長早我一些來到這個世界,很可惜的是他的智力有些缺陷,甚至父親死前只是一心一意地教導我,放棄了兄長,才導致兄長現在都沒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顯然,在眼前,藝術沙龍已經開始,我們錯過了主人霍瑟斯先生的致辭,以至於不知道現在這場藝術的晚宴究竟以什麼作為主題。我們知道主題是某類野獸,但我和兄長猜測了很多可能,直到宴會開始前我們都以為這次的動物主題是山羊或狗,畢竟兩者都蘊含著某種深意,比較適合作為藝術的主題。
當然,當兄長和我將視線投向房間正中央的時候,我們就清楚主題是什麼了。
毫無疑問,那是貓。
那是以貓為主題的諸多藝術創作。
首先是外圍的某一幅,那是一隻貓,黑色的貓,當然了世上所有的貓都是黑色的這點自然不用說明,那是隻黑色的貓,畫中,它的臉長在了背上,而腳多出了六隻,但總體上來說還是能看到貓的形象,尤其是尾巴。我和兄長一致贊同那是一副貓的抽象畫,我與這幅畫的畫家進行了一番交流,我稱讚他的想像力,他卻縮了縮鼻子,彷彿受到什麼侮辱,大吵大鬧,聲稱這是他曾經親眼看見的一項事物。
我只能有些委屈地離開。
但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貓呢,這也太奇怪了,兄長用低沉的鼻音應答了我的困惑。我懷疑這位藝術家的精神有些什麼問題,可能是服下了某類致幻劑,他的舉止在眾人之間也顯得十分乖僻和粗魯。我並不喜歡他的話語,雖然他關於貓的抽象畫作還不錯。
然後是某個裝置,那是由數個風洞構成的某個吹筒,大小不一的風洞,裡面還有仿造的生物的薄片,似乎是類似人們會厭的結構,風從收緊的薄膜吹過的時候,那層薄膜就會顫動不已,發出類似貓叫的聲響。
這很有趣,這位藝術家解構了貓,解構了它們發出的聲音。
藝術家邀請人去吹動那個吹筒,只是應和者寥寥無幾,於是我給了我嘗試的機會。
風透過大小不一的風洞,透過數個顫動不止的薄膜,竟然成功復現了貓的叫聲。僅僅說是叫聲可能還不太合時宜,因為有些聲音其實並不是貓自己發出來的,而是它們在行走時發出的微不足道的聲音,尋常人很難分辨,這位藝術家犯了這樣的錯誤。
但貓的叫聲有可能真的是這樣發出來的,無論如何,這是有趣的作品,它讓我想起一些從前都未能考慮的有關於貓的問題。
此後還有一些作品,大多數與第一位外圍的藝術家類似,他們的作品就彷彿是以貓為主題的抽象化作品,有一千條腿的貓,又一幅圖上交疊著許多貓的舌頭,不過只有舌頭,很奇怪,沒有貓會擁有那麼多腿或那麼多舌頭。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副小巧的燈光陰影作品,懸掛的裝置在轉動時,影子會變成貓,和「貓」這個單詞,這麼說來頗為詭異的一件事是,他們以貓為主題,卻在諸多關於藝術品的討論中,從沒有直接稱呼貓的名字,或者是一種隱而不談的規則。
最後,只剩廳堂下最中心的作品仍然沒有發表,被支架撐起的白布所矇蔽。大家都在詢問負責這部作品的藝術家,他以寫實到了極致的雕塑出名,在藝術界享有一份獨特的聲譽,人們說他的作品充滿了詭異的和恐怖的幻想,我卻只覺得他的作品相當寫實,怎麼說呢,他的作品完美地捕捉到了作品原型的神態。
雕塑家,我稱呼他,世上我只願意,也只有我願意稱呼他為雕塑家。
雕塑家說,我們得感謝霍瑟斯先生,霍瑟斯先生向我們分享了那麼多他所知道的事,我們才能在今夜聚在一處,才能舉辦這次晚宴。這次的主題都是霍瑟斯先生親自選定的,他從我們的生活中擷取了共同的經歷,鼓勵我們的創作,所以這最後一幅作品,理應由他揭曉。
然後霍瑟斯先生走近了台子,他舉著一杯香檳,那是個相當瘦弱的人。我記得十年前的他看上去還相當豐腴,但是今日,他眼眶深陷,顴骨高聳,面頰的肉像是被削去,他穿著窮酸的深色舊禮服,卻給人感覺輕盈地彷彿白色襯衫下只有一個空空如也的胸腔。
他說,這是他的榮幸,霍瑟斯先生舉起了杯子。
我懷疑他也服了同樣的致幻劑,說不定所有人都服用了致幻劑,現場的氣氛變得熱烈起來,我能聽見站立在我身邊的淑女、她的鼻息開始變得狂亂。有些人的眼神里失去了理智和光采,有些藝術家停止了談話時擺動示意的手和雙唇的喋喋不休。一味地盯著最中心,所有人都開始注意那面白色的布遮住的作品,好像此前那裡空無一物而又突然有什麼降臨,好像那副未展現在世人面目前的作品,藉由形體吸引了某些不具形體之物的靈魂,才在幕布後就能夠吸引所有人注意。
我看著那塊幕布,那後面理應只有模糊的形狀,有人打開了窗戶,風穿過那個能發出貓叫的裝置,風比我們任何人的視線都率先描摹出了雕塑的形狀。
描摹出它所具備的那種只有人類靈巧的雙手能夠重新的靈巧。
霍瑟斯先生拉下了那張幕布。
我聽到在場有人發出驚呼,我聽到有人手裡的酒杯因為過於驚訝掉在了地上,我聽到有人開始作嘔,我聽到有人開始捂住臉哭泣。而我什麼都看不見,我無法從那座雕塑上收回自己的視線,那是某個被稍微放大了的貓的形象,一人高的貓,做的相當可愛,那隻貓伸出舌頭舔舐著自己的爪,而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前方,我能從它的眼神里解答出不同的東西,一種貪婪,一種蔑視,一種看著獵物卻又不願讓人發現時潛藏的兇劣。
幾乎所有人都能認出那是隻貓。
這是什麼,這太糟糕了。那位畫抽象畫的藝術家這樣說,他說,這太糟糕了,這簡直……正常人無法容忍這件事。
我說,不可能,這是相當完美的作品。
所有人都沉默了,都因為不存在此處的原因陷入了某種恐慌,甚至雕塑家自己此時已經蜷縮在了他的雕塑之下,好像並不是他作出了雕塑,而是那個雕塑塑造了身為人類的他。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那個畫家還在說話。
於是我與他爭辯,我說我見過,雕塑家無疑已經做出了這個世界上最為完美的雕像,這個雕像如此寫實,比你用三歲孩童般筆調畫的抽象畫好看多了。藝術家和我爭辯,眼睛逐漸被紅絲布滿,甚至想要撕扯我的面紗,抓住我的衣領。
但是我的兄長攔住了他。
你沒法證明,婊子!你這個婊子!
我從未受過這樣的辱罵,不知為何我變得有些激動,我說,你甚至不知道貓有幾條腿,你這個低能兒。你要想看的話你就看吧,你要是想看的話我就給你看。你憑什麼詆毀我喜歡的雕塑家。
我的兄長感知我的怒火,於是他也變得憤怒,失去了應該維持的形態。
倒在一邊的霍瑟斯先生開始慌張。
你們是誰,他一邊喃喃,你們是誰,我沒有邀請過你們,我沒有邀請過你們。
霍瑟斯先生變得奇怪,他甚至忘了曾經邀請我和我的兄長,所有人都開始變得奇怪,好像忘了這是一場藝術沙龍,而不是某個屍體被獻祭的祭典現場。
房間像是不斷旋轉的旋轉木馬,參加沙龍的人看著我,看著我的兄長。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兄長,把貓放出來給他們看看吧。
於是我的兄長在體內翻找起來,抱出了我們飼養的貓,那是我們飼養的貓,活生生的貓,能夠與它媲美的,也許只有雕塑家完成的那個雕塑,不得不說那雕塑簡直是毫髮畢現。
所有人開始尖叫,甚至嘗試往門外走去,但是我不會讓他們離開,我要讓他們看看他們描繪的真物究竟是什麼,可愛的、溫暖的貓。
雕塑家的雕像那樣。
擁有十八隻腹足,遍佈周身的六隻眼睛,渾身漆黑,多刺的骨骼,表面猶如煮爛的湯或融化的瀝青那樣黏糊糊的表面,發出一種蠕動和薄膜在空氣中顫動的聲響,發出花朵或屍體腐爛時的香味,只有半個人類那麼高,被放置在地上的時候,地面開始被它的腹足侵蝕,不斷產生被濃酸灼燒的霧氣。
我對被咬掉了半個頭的抽象畫家說。
這是貓。
這就是真正的貓。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這是一篇比較慢熱的文章呢,主人公參加藝術沙龍時的見聞恰到好處,藝術家對貓詭異的態度讓人有了讀下去的慾望。 最後再通過「真正的貓」將氣氛帶到最高點,一氣呵成。全篇都像標題一般充盈著瘋狂的氣息,卻又不失優雅,是值得一看的作品。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看標題也許會讓人認為這是一部關於藝術領域碰撞的文藝作品,實際上是一部釋放壓讀者抑內心的怪奇小說。 日常生活總是一成不變,人們的內心會尋求獵奇帶來的刺激和脫離真實的瘋狂。 在麻痺神經的同時能感受如雲霄飛車般的驚險與爽快,這篇小說還真算得上是解壓領域的一匹黑馬。
靈依娘:在線等一個專業鏟屎官,san值條長的那種。
我的貓不見了。
這是同事詢問我為何最近精神狀態看上去尤為糟糕時我作出的回答。
「我狀態不好,有那麼明顯嗎?」我苦笑了一下然後回答他。
「你自己看看自己的桌子吧。」她說,拿著咖啡杯,向著我的桌子努了努嘴。
在她提起之後我才發現,好像確實如此。以往井井有條的工作都變得雜亂無章,堆砌的書頁和文稿猶如白紙黑字構架的山,本來就不大的私人辦公桌上,留給我用於審閱和批改工作內容的空間過於逼仄。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說,「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我擺了擺手,那些書頁和文稿並不是一天內堆砌在那的,當然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東西都是逐漸累積才形成的,那些被緩慢消化處理的工作,你房間裡一點點消失了的事物,和累積的疲累與恐懼。
「我的貓不見了。」我說,「一開始是這樣的。」
同事睜眼看著我,然後說,「要不要去天台,我們可以聊聊,你知道我以前大學是心理系的。」
我說,「好。」
天台是我們在工作間隙時會稍作休息的場所,我們的辦公室在公司的頂樓,要去天台也就是爬一層樓梯的事。十八層樓的建築,視野很好,午後的陽光也很溫暖,只可惜這不能讓我有一丁半點的欣慰,甚至身體接觸陽光的時候都感到一絲並不存在的刺痛感。
她把裝滿咖啡的杯子遞給了我,「你應該喝點這個提提神。」
然後她從口袋裡挑出了煙和打火機,遞向我,示意我也抽一根,但我拒絕了,我向來不抽菸。天台理論上來說也是禁菸的,可一個辦公樓十多個小公司的辦公室,人員過於龐雜,而天台又從來沒有監控。
她抽菸,說,「你的貓沒了?」
我用雙手拿著她的咖啡杯,裡面的咖啡早就已經冷卻了,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時候泡的。
已經差不多是冬天了,所有熱的東西涼得都很快。
「對,我的貓沒了,這很蹊蹺。」我說,「我每次出門之前就會檢查,總是會檢查。沒有不該開著的窗戶,不該開著的門,打開攝像頭,然後才離開。」
「有沒有可能,」她吸了一口煙,「有沒有可能它學會了開門,到了窗台上或者陽台上之類的?」
「沒有,」我說,「我回去的時候,什麼都沒動,什麼聲音都沒有,整個房間無比安靜,門和窗戶全部緊閉著,就好像從來沒有人動過那樣緊閉著。」
「你不是有攝像頭嗎,看貓的那種?」她問。
「對。」就如所有喜歡貓的人士一樣,我也在家的客廳裡裝了一個攝像頭,有的時候只要手機聯網打開那個攝像頭,就能夠看到貓在房間裡的行動。「而且還有錄像。」
「那不是看下錄像就知道貓跑到哪裡去了?」她說。
「事情如果那麼簡單就好了。」我小聲嘀咕。
「你說什麼呢?」同事大概是不滿於我這萎靡不振的態度,她皺起眉來看著我。
「沒那麼簡單,」我說,「攝像頭拍著的畫面裡,貓突然鑽進了客廳的沙發底下。然後再也沒有出來過。」
「你看過沙發底下了嗎?」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了沙發,但是沙發底下……太有問題了,什麼都沒有。」
「只不過貓不在那裡而已。」她掐滅了煙,然後從我手上接過喝了一半的咖啡,「或者通過沙發底下繞到了攝像頭的死角,貓也會學著開門,說不定到你的床下去了呢。」
不,不是她說的這樣,這件事相當異常。很多人沒有看見,只是藉由他人的話語去經歷那些細微的讓人察覺到真正恐怖的地方。
「我不是一個非常愛好乾淨的人,有的時候只是兩三個星期找人到家裡打掃一次,」我說,看著我的同事,「所以那張沙發底下,無論如何都會有點東西,小的餅乾碎屑,剪下來飛進沙發底的指甲,再不濟,總歸會有一些灰塵。」我嘆了口氣,「但那天沙發底下空無一物,空無一物,甚至沒有一點灰塵。」
從公司到自己住的公寓有很長一段路,中間又有很長一段沒有路燈。我走在前面,我走在這條路上已經許久,早就習慣了那種帶著垃圾臭氣的潮濕黑暗。但是同事並沒有,她跟在我身後,臉色越來越難看。
在我的哀求下,她決定幫我找找我家的貓。
穿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小巷時,我只能聽到同事和我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我感受到有人正從正面走過來,黑暗中的陰影,一個小巧的陰影。那個人經過我,我聞到她身上十分奇怪的麝香的味道,很香,像是花朵腐爛前的香味,很美妙,聞多了卻有點令人作嘔。
我本能上不想和那個人有太多交集。
可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那個陰影停步了,突然轉過頭,問我,說,「先生,你有看到我的貓嗎?」
一個少女的聲音。
我說,「沒有,我的貓也不見了,我還在找我的貓呢。」
說罷,我感到她始終在黑暗中凝視著我,很長或者很短的一段時間,她失去了興致,離開了。
「你在跟誰說話?」同事從身後這樣問。
「我不知道,一個同樣丟了貓的人?」我說,雖然我總覺得不止如此。
「你家還沒到嗎?」她問道,叼著煙,走在我身邊。所以除了堆滿街道的垃圾的味道,還有一縷煙味。煙的紅點在黑暗中上下,看得出來叼煙的人有點不耐煩。
「到了。」我說。
那是一家非常古老的公寓,第一次來這家公寓的時候我甚至懷疑這個公寓自己就有作為古董的價值,六層樓的建築,所有的外牆牆面漆都剝落了下來,公寓大樓走廊的燈時常暗著。我推開玻璃門,明明開著暖氣,但是除了拐角處的冷光燈沒有任何其他照明的室內卻讓我覺得比玻璃門外還要寒冷。
「你就住在這種地方?」同事不滿地將臉向著大衣的衣領裡湊了湊。
我抬起有些顫抖的手,按動了電梯的按鈕。我住在最高的樓層,每天靠這台說不準是上世紀建造的老式電梯上下。我麻木地點了點頭,我提醒自己要表演出很需要幫助的樣子,我做過很多次類似的事。
這城市很亂,好在這城市很亂,治安也不好。
我走進了電梯,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到電梯因為我的重量微微下沉了一下。然後是另一下,我能感覺到同事也走進了電梯。電梯的燈明暗不定,不停地閃爍。
「你有沒有試過剪刀大法?」同事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為了打破那份尷尬,她這樣問。
「什麼……哦,我試過。」我說。
但實際上我連剪刀大法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也不在意。我的貓消失了,我現在只用考慮這件事就行了,我的貓消失了,我得找到一些辦法……
穿過天花板的夾縫都因為潮濕而長滿黑色的濕斑的走廊,我到了我的寓所前。我和我的客廳只隔著一塊防盜門的鋼板,只有那麼一塊鋼板。我用手在口袋裡摸索鑰匙,手指很快就能夠觸碰那些金屬條的,可我花了太多的時間才從口袋裡掏出我的家鑰匙。
我開了門,然後擠出一個微笑,恐怕相當難看,我努力不讓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
我向著同事說,你先進吧。
同事皺著眉走進了門,然後我也緊隨其後跨進了門檻。
我關門的時候弄出太多的聲音了,該死,太急促了,這樣關門的聲音會過響,她會產生一些懷疑。不過沒關係,事情已經成了一大半了,只要做好剩下的事,我就能夠活過今夜。
我用手打探,很好,我沒有忘記做準備,我常用的那個東西就在門後。
打開了燈,我打開了燈。
立刻,同事就會看到我的客廳,我的破碎的、恐怖的、扭曲的、已經沒有東西的客廳。
她轉過身來,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然後說,「你剛才看見了嗎,我看見什麼東西躥進了……」
我不知道她在看到那樣的客廳的時候還要說什麼,她看到什麼了?
無所謂,反正她沒有機會說後半句了。
手中的棒球棍將一個活物擊倒的手感變得越來越熟悉,對不起,我說,我想著,對不起,我已經快受不了了,在我完全崩潰之前我還想繼續活著,繼續活著有什麼錯呢,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在高中獲得冠軍時握著的球棒,現在要用你來幹這樣的事。對不起,同事,實際上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記不得了,也很討厭你給我喝的咖啡。
一切都是為了我今天能活下去。
我把她暈倒的身體放在沙發前。
放在沙發前。然後我迅速衝進了自己的臥室,關上了門,縮在了床上。
對不起,我說,對不起。
起先消失的是貓。
然後是我的茶几,我放在客廳裡的包,堆在客廳裡的書籍,我的遊戲主機,然後是顯示器。
我看到一雙被汙泥包裹著的巨大的手,從沙發底下伸出,將所有能夠觸碰到的東西拖入了沙發底下,然後發出那種令人牙酸的咀嚼聲。
很快,客廳裡很快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只剩下了碎屑。
我知道它想要什麼,我知道它接下來想要什麼。
我出生的家庭不富裕,我的母親有重病。我很努力工作了,我努力工作了,十年?我還是隻能住在這樣的公寓裡,我還要把大部分的錢寄給重病的母親的醫院。沒有餘錢搬家,沒有餘錢過其他的生活。
我只想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到明天,或者能多一天都好。
我躲進臥室,聽見那令人牙酸的咀嚼聲,那如同汙泥蠕動的聲響,遠古深淵藏在最黑暗的谷底的風吹過刀般的山刃,意義不明猶如氣泡撐開又破滅,利爪抓撓這個世界光滑的平面。等到那令人呼吸困難,讓人痛苦到流淚的聲音結束後,我就知道我今天能活下來了。
我知道明天打開門,在陽光照射進凌亂的客廳裡的時候。
那時候沙發下將什麼都沒有,客廳裡什麼都沒有,沒有貓,沒有倒在一邊的人,沒有那些垃圾,書,空酒瓶,撲克牌和籌碼。就像是我從來沒有在這裡生活或墮落過。
對,我什麼都沒做。
今天有點奇怪。
到這個時候了,客廳裡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難道我擺脫那個怪物了,難道我終於不用,在做這些讓我擔驚受怕的事了?可為什麼偏偏是今天,該死,我怎麼跟我躺在外面的同事解釋,為什麼我要把她擊暈?我會不會被拘留?我會不會因此丟掉自己的工作?
為什麼不多一晚也好,我在內心咒罵著,為什麼不把同事吃了,就不能讓我少一點麻煩嗎!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就像是為了呼應這想法一般,聲音,猶如從另一個宇宙蠕動了過來的聲音,如同高溫的巖漿滾動的聲響,像是無數把刀互相參差摩擦的金屬摩擦響動,氣泡撐開了又破滅,利爪又開始抓撓玻璃鑽石或者什麼堅固光滑平面的聲音。我聽到了這個聲音,開始想像同事被那隻巨爪攝住,被咀嚼,變成碎肉和裂開的細小骨骼,然後被捲入黑暗中。
但是令人牙酸的咀嚼聲並沒有響起。
那個聲音在靠近我,我剛才沒聽清,等到我聽清的時候才發現,太近了。這聲音太近了。
我想起同事被我擊昏前的表情。
她想說什麼來著,躥進了,有什麼東西躥進了什麼地方?
對不起,或者我應該讓她說完的。
就像貓也可能學會開門,到其他的地方去。
說不定到你的床下去了呢。
那是一雙手,那是有一雙手的傢伙。
我應該讓她說完的。
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誰來救救我,救救我,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
殺死所有人的怪物就在外面。
我拉緊窗簾,這讓房間裡,除了開著的檯燈以外的地方都漆黑一片,但燈光也很難算得上明亮。這座雪山上的洋館今年才休整好並對外租住,暖氣扇也在不斷向房間內輸送暖氣,但不知為何我還是覺得相當冰冷。
一定是那個在窗外的東西,那個巨大的怪物在作祟。
到現在也是,到現在,我也能夠聽到那混雜在風雪聲和白樺林雪落的簌簌聲裡混雜著的讓人無法入眠的聲響,那像是在尋找什麼丟失之物的古老呼喚,讓人在夜間難以入眠,即使好不容易沉入夢中,也無法安然入眠。
你能看到無數重艷麗到讓人想要嘔吐的花朵層疊開放,直到最後,最終的無數花芯裡,浮出一張人臉,那張人臉說……
說著如泣如訴的話語。
那些話語在醒來後就無法記起。
現在情況在變得越來越糟,越來越糟。
暴風雪圍住的洋館,徘徊在洋館外的巨大怪物,每每被發現在窗外雪地中,被啃食到只剩骨頭的斷裂的軀體,那些骨骸收攏起來擺放在洋館的客廳已有七具。
這都不禁想要讓人嘆息。
早知道這件事這麼麻煩,我就不該接受那樣的委託。
這是第六天的早上,我發現我醒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理論上這個洋館還活著的人可能只剩下三位了,我,一名高中少女,和這個洋館的管理大叔。我們還在考慮到底窗外是什麼殺死了剩下的那六個人,並且將他們拋屍在了屋外。
救援的信號已經發出,按照這塊區域的救援進度,能猜想今天救援隊就會到達,窗外的怪物,慘死的人,或者發生的雪難諸如此類的事情都將與我無關,只是……
「畫家先生,早上好啊。」
在我走下樓梯的時候,那個高中生少女剛從那些被擺放在大廳中的屍體旁站起,向我揮了揮手。
她口中的畫家先生就是指我,當然了和我同行的還有另外一位畫家,他是要到這片區域採風,只不過現在躺倒在那裡,引以為傲的姣好面孔只剩下了一個黑色的凹陷下去的孔洞。
就像是被什麼力量巨大的生物砸扁了臉。
「一大早就看那些屍體,不覺得噁心嗎。」我沒好氣地這樣說道。
現在應該已經是早晨或者正午,窗外的怪物似乎只會在夜晚暴風雪時出現。
但是即使如此,只憑藉我們,是沒法在太陽下山之前逃出這座雪山的。
「屍體會比活著的人告訴我們更多。」少女說,「至少推理社的前輩是這樣告訴我的!」
「所以呢,」我看向了那些勉強能夠稱之為擺放整齊的屍體,其中大部分已經變成褐色和白色相間的,名為人類骨骼的裝置,「其中哪一個是你的前輩。」
「從左手數第二具。」
看到那個人身上穿著的衣服我就想起來了,當第一具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那位少年曾經相當興奮,說著一些只會在推理小說裡出現的台詞,什麼,兇手就在我們當中咯,諸如此類。
結果第二天死的就是他。
同時也就是第二天,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窗外的怪物,那個巨大的怪物,身形大概有三個洋館那麼高,遮蔽了夕陽,如巨人般的身影埋藏在暴風雪裡,巨大的影子,雙目猶如警示燈那樣發出紅光。
那個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是被怪物關起來的,所有人都逃不了。
「管家先生呢?」
我說。
就在我這麼說的時候,沉默寡言的管家先生從餐廳那邊探出頭來,然後說,「在這兒,兩位,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聽他這麼說了以後,我才發覺了身體的飢餓。
實不相瞞,在這裡的幾天裡精神始終緊繃著,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能稍微放下心來。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也會害怕發生什麼下毒的事件,不過後來被證明是杞人憂天。
每天早上,只要看到屍體的那個慘樣就知道了,沒有人類能夠將人的身體處置成那樣。
餐桌上放置著兩人份的早餐,相當美味。
這是一個非常詭譎的場景,大廳裡躺著屍體,而僅在一扇門之隔的餐廳裡,我和少女在用餐,就像是精神出了什麼差錯的兩個人,我和她並沒有覺得任何不適。
就在我準備回到自己房間等待救援的時候,少女叫住了我和管家。
「我有事要說。」
她從餐桌前抬起頭,神色認真。
我坐在了大廳的沙發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裡氣溫比較低的緣故,屍體似乎沒有很明顯的腐爛狀況,只不過那種冰冷和惡臭已經逐漸散發。
「所以呢,」我問道,「你想說的事是什麼?」
「我要,重新進行推理。哼哼,我已經,知道一切的真相了!」
我坐在沙發上,站在一旁的是管家。
我的身前是茶几,茶几前是放置了諸多屍體的地毯,然後才是少女。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重新進行推理的餘地嗎?」我感到有些不耐,然後說,「你確定要在,每天晚上窗外就會出現怪物的情況下,進行正常的推理嗎?」
「是的。」少女堅定地點了點頭。
少女的堅持顯得尤為奇怪,因為這不是一個正常的景象下發生的事。
除非,除非少女有著其他的堅持。
我嘆了口氣,「難道你還是認為,兇手在我們三個之中,而不是怪物嗎?」
少女說,「是的,雖然昨天之前我也被誤導了,但是實際上真正的兇手並不是那個半夜才會出現的巨大怪物,而是我們內部的人。」
內部的人,也就是,管家,我,和少女。
只有清白的人會知道自己是清白的。
少女,以推理社的後輩自居,像是咄咄逼人的偵探那樣站立在那裡,也就是說,她認定自己與殺人案無關。
「哦,那麼你如此推斷的理由是什麼呢?」我冷笑著問道。
「我如此推斷的理由有三個,」少女豎起了三根手指,「第一,我們每次發現屍體在窗外的時候,都認為是怪物通過某種手段,在半夜誘惑受害者打開窗戶,從而拖出去將其殺死並啃食,但實際上並不是。」
「怎麼說。」
「之前死掉的人都住在二樓,二樓沒有窗外的鐵欄杆。但,昨天死掉的,另一位畫家先生住的是一樓客房,但是一樓客房的窗戶是有鐵欄杆的,整體的人並沒有辦法穿過鐵欄杆,只能被切開後穿過欄杆扔出!所以解釋就是,所有人其實都是在室內死掉,被扔出去作為怪物的食物!這也是為什麼怪物每晚都會出現的原因,因為有人為它準備食物。」
「是嘛,原來如此,但是這怎麼鎖定誰是兇手呢?」 「這只是為了證明兇手在我們之中而已!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少女神色凜然,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笑容,「也就是我說的第二點,我們三人之間,管家先生是無辜的。」
「可是,管家有萬能鑰匙,」我嘆了口氣,「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人都是在室內死的,管家才是最有嫌疑的那個,不是嗎?」
「恰恰相反,」少女說,「這個洋館是個不對稱的洋館,由大廳在中間,延伸出左右兩個走廊,管家住在一樓右邊走廊的準備室,而客人們住在左邊走廊的客房,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管家所住的一樓右邊走廊與大廳之間有一道插銷門……」
這樣說著的時候,我和她一起看向了那扇門,原來如此。
那扇插銷門的插銷是雙面的,也就是右邊走廊向大廳側有一道插銷,大廳向右邊走廊側也有一道插銷。如果有人在管家進入右邊走廊的房間休息,插上了大廳向右邊走廊側的插銷的話,那麼管家並沒有辦法進入大廳,更沒有辦法進入左邊走廊。
「而這幾日早晨,我都發現,那條走廊的插銷被人插上,在來這裡第二日的早晨,我還給被困在右側走廊的管家開過門。」
「他也可以通過窗戶……」
「一樓的窗戶都是有欄杆的!請別忘了這一點。」
我頷首,算是接受了少女的解釋。
「那麼,真相就只有一個了,也是第三點,」少女說,「雖然作為真正的本格推理來說這一點可能並不可靠,但……在剩下的三人中,管家先生是無辜的,我也知道我沒有殺人。」
我沉默了。
「所以兇手其實是你,畫家先生。」她,然後指著我,「這個洋館是隱秘畫家協會的御用洋館,您也不是第一次來,相較於看上去更像是剛被聘請的管家,你對這裡更加了如指……」
我嘆了口氣。
兇手不是她自己,根據她的判斷,也不是那個管家,所以活著的三個人裡,只可能是我。
砰。
下一秒,少女捂住自己的腹部,背靠著牆緩緩倒下了。
她不可置信看著我從背後抽出,手上握著的左輪手槍,手槍的槍口還冒著煙。
「你不會馬上死去,」我說,「所以我會告訴你,你的推理有多狗屁不通。」
少女癱倒在地上,她渙散的眼光看著眼前的男人。
那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人,在掏出左輪手槍的那一刻,看上去就像是褪去了那個溫文爾雅又有些憂鬱的偽裝,開始變得有些瘋癲起來。
「你從一開始就錯了,小姑娘,」他說,「你從一開始就錯了,你最大的問題就是一個,你以為剩下的是三個人,而不是,兩個人和一個怪物。」
男人說,「你不知道隱秘畫家協會是個什麼地方,你只是誤闖進來的羊羔,和你那個推理社前輩一樣。所以我現在會完整告訴你,這七天,在這個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說,然後笑著,「我來這裡是因為我接受了隱秘畫家協會的委託,找出一個上面的大人物要的某個生物,這個生物一開始的模樣非常奇怪,但是一旦吃某樣生物吃的太多,它就會逐漸變成那個生物的樣子。我們協會第一次遇到這種生物的時候,這種生物由於吃了太多野貓所以看上去就跟只黑貓似的,但是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神話生物,但是我們還是習慣叫這種東西,貓。」
男人說,「當然,這種生物在異界都有主人,可是有一個小主人不小心地把她的貓丟在了我們這個次元,這隻貓又相當狡猾,它吃了太多的人,所以變成了人的樣子。而我,就是為了找到它才會跟蹤著到這裡來,我要為那個小主人找回她的貓。」
他揮舞著左輪,毫不在意地踩踏在那些屍體上。
「那個怪物,那個巨大的陰影怪物不過是那個可愛的小主人的一個化身,它只是為了看守住這座房子不讓她的貓逃跑,而我則負責說服,或者馴服那隻貓。」男人說,「它是生物,但是它已經吃慣了人類了,這個暴風雪山莊裡,哪有那麼多人類給他吃,當然了,」男人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根形狀奇異的金屬用具,萬能鑰匙,「很快我就知道它應該去哪裡找人類吃了。」
它吃了那些困在這場暴風雪裡的人,一天一位。
男人說:「所以,第一點,所有人都是在房間裡死然後被拋屍餵給外面的怪物,錯!因為所有人都是在房間裡被吃,然後屍骨被拋到了外面。第二點,管家是無辜的,錯!因為管家,是真正的怪物,他在短短七天裡吃掉了那麼多人,對,都是他吃的。第三點,我是兇手,啊,這點是正確的,但是,我只是殺了你的兇手而已!」
男人,畫家,攤開了手,「總之,我令貓飽腹,所以它現在很信任我,我只要把它帶出這個洋館,我就成功了,因為它的主人已經等在了外面。」
「你們叫我報警求支援,我當然沒有這麼做。我……」
少女意識開始模糊。
她開始覺得身體的溫度開始下降,就像是睏乏了。
她看到男人將門打開,洋館的門外,一個渾身漆黑的少女走了進來,她看到管家的面貌開始變化,變成她沒法理解的某種生物的形體。她看到少女只是一招手,原本是管家的那個生物就緩緩地、緩緩地向已經沒有力氣的自己靠近。
昏迷前,她看到那個已經收起了左輪的,正向那名黑色少女說些什麼的男人。
那個男人戲謔地看了她一眼。
貓在靠近她,少女此刻想起,管家每次都為住宿的客人製作食物。
但是沒人看到過管家吃東西。
「推理,哈。」她聽到男人戲謔的聲音。
她聽到那個生物靠近,她聽到了它的飢餓。
然後,只是輕輕地咔嚓一聲,頸椎和後頸肌肉被咀嚼咬碎的聲音。
少女閉上眼。
她的頭顱,和她的意識墜入了永恆黑暗的深淵。
我不知道是否還有人聽到,我的這段記錄。
不過設備上顯示已經在進行錄製了,那就當開始吧,哈哈,整個駕駛艙已經斷電很久了。
這個錄製設備,應該是本尼帶到飛船上來的,現在只有這個東西還有電,恆溫系統也出了問題,可能在數個小時內我就冷死了。
但是,可能,在冷死之前——
(*砰。巨大的撞擊聲。)
哦……是她,她要來了,她要……
(*滋滋——)
(*滴——通訊請求,來自馬克·吐溫)
我按了一下耳機上的鍵。
「你在幹什麼,」錄音設備裡讀取的聲音暫停了,耳邊傳來的並不是錄影帶裡憔悴男人的聲音,而是打撈隊的隊友馬克的機械嗓音,「對這艘漂流了,我看下記錄,漂流了五年的飛船我們只有十二個小時的清理權,超過十二個小時我們就得拿上所有能賣錢的東西下船了。」
「我知道,」我說,「只不過我在駕駛室發現了一盤帶子,上個世代壽命很長的那種錄音裝置,我只是把它放進了播放裝置,遠程連接了耳機,沒什麼大不了的,馬克。」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我們可就指著現在這份工活了,專心點。」
馬克負責清理的是較為底層和外圍的部分,而我則負責從裡往外找能夠賣錢的東西。
他和我一同隸屬於一家主打空間打撈的公司,公司的業務就是找到各種在宇宙航路里失蹤的船隻,然後通報給船隻隸屬的相關組織和機構。
在等那些機構得到坐標回收這些船之前,這艘船有那麼一小段時間不屬於任何人。
只屬於我和馬克。
我們會帶走儘量多我們覺得用得著的地方,去不知道哪個行星的二手市場裡賣上一筆錢。
這樣就可以提供一到兩周吃喝玩樂的花銷。
公司管不著,而這些飛船本來的主人,在這茫茫宇宙之中,沒人能證明他們擁有什麼。
大多數這種廢棄飛船上只會留有一具具乾癟了的屍骸。
有些時候甚至連屍骸都沒有,被吸到了破損的飛船外,變成了以恆定速度漂浮的其中一塊宇宙垃圾。
「我保證能儘可能快地完成工作。」
然後我繼續播放了那段奇怪的錄音,我喜歡這樣的東西,臨死的絕望啦,諸如此類,大多數都千篇一律。馬克不是很喜歡,他討厭黑盒子能聽到人說話的那個部分,他覺得我是個怪人。
他沒有錯。
戴著厚重航空手套的手指終於摸到了切換頻道的按鍵。
咔噠。
(*滋滋——)
(*啪。輕輕的,黏糊糊的撞擊聲,很遠。)
我是這艘福葛工用航行機不寧號的船長梅爾維爾,以實瑪利·梅爾維爾。
你可以叫我以實瑪利。
事情發生在數天前,那個時候這個小飛船上還有四個船員和我在一起。我們負責將一批貨物從愛倫坡星系運送到海明威星系,但是顯然這個任務完不成了。
數天前,為了趕時間,我們沒有遵照航行守則,選擇了離所有文明星系都非常偏遠的一條航線。起初什麼問題都沒有,咳咳,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看,一開始真的非常正常,我們的船員都是老手,他們都很小心。
但是很快我們接收到了一個奇怪的信號。
一個,類似於求救信號的東西。
出於道義我們還是去看了一下,宇宙中的規則就是這樣,你去營救別人,下次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別人才會營救你。
何況是在……何況是在那麼偏遠的航道。
於是我們就開飛船過去,路上本尼還在說他出發前那天晚上遇到的事。
本尼是個搞戲劇的,我們這趟出發之前正好是新年的化妝晚會,晚會主題是上個世代中世紀,所以人人都穿成……就,那樣去參加晚會。
他說在那之中他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長裙的少女,那個少女手裡拿著面具,跟他說了一些話,「不要……那是一場流放……貓,吞食了不該吞食的東西,那是應得的……懲罰,直到星辰正位,她才能夠回來。」他只能聽到這個,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或許是某部戲劇的台詞?
他覺得很有趣,但是在晚會後,在人人都拿下面具的時候,他再也沒有見到那個黑色長裙的少女。
他一直在唸叨這個,我們都說可能是那個少女中途退場了,他卻確認過,沒人中途退場。
也沒人對那個少女有印象,我們都說他想女人想瘋了。
總之他反覆說他沒瘋。
然後……然後我們到了發求救信號的那個地方,看到那裡有個求生艙。
那是個,三十年前的飛船才會用的求生艙,只要裡面有人且被彈射出來,直到耗盡電量為止就會一直嗶嗶嗶嗶向外發信號。
我們接收了那個奇怪的求生艙……
(*滴——通訊請求,來自馬克·吐溫)
手摸上耳機。
「馬克,我說了我會完成任務的,安靜點讓我聽完這段錄音,可?」
「不,我只是按例匯報下進度,你找到什麼東西沒有嗎?」
「沒有,這就是艘工業運輸船,估計這趟我們撈不到什麼油水了。」
「……好吧,」耳機的另外一面傳來了男人帶著無奈情緒的嘆氣聲,「那麼那個錄音呢,有意思嗎?」
「沒什麼意思,」我說,「我估計是這艘船的船長快死了,就想編造點什麼故事嚇嚇登船的人,繼續工作吧。」
「好,一會兒碰頭。」
(*滋滋——)
求生艙裡,躺著一個,少女。
這件事並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那個少女,本尼說,那個少女穿的裙子和那個化裝舞會的少女裙子一模一樣。因為那個少女向他述說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很想聽到少女的話,他的精神相當集中,以至於能夠記住少女衣服的紋路。
或許少女的飛船是最近才失事的,求生艙裡少女在打開休眠之後一會兒就醒來了。
那個少女一開始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和她交流也有點困難,她只能說些片段的話。
我們一致決定將她送到最近的空間站,空間站上有全人類的信息,總會有她的。
大家都對那個小姑娘感到好奇。
可是事情慢慢就變得不對了,她來之後,我們開始做噩夢。
我們夢見彷彿從亙古以前傳誦至今的歌謠,在夢裡,我們好像能夠看到飛船的窗外,一個映襯在恆星前的巨大背影,那剪影形狀詭譎,我們卻知道那剪影屬於一個生命,比任何人都偉大的生命,在那裡……
在那個夢裡我們只能感受到恐懼。
甚至我們能夠感受到彼此的恐懼。
醒來之後,看上去一切如常,看上去一切如常,但是很快我們發現不對,我們的一個船員失蹤了。
我們排查了所有她能去的地方,但是哪都沒有她,逃生艙也原封不動。
這不是那種戰艦,這只是一個小型的工用船,我們從頭找到尾,都沒有找到她。
但那個時候大家精神都開始不太正常。
最開始是森橋,然後失蹤的是伊根,然後是艾柯。
船裡只剩下了我和本尼……還有那個女孩。
那是有一天,本尼偷偷找到了我,他一臉恐懼,找到了我。
他覺得非常蹊蹺所以調用了監控,他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打開飛船的監控,然後看見——
(*滴——通訊請求,來自馬克·吐溫)
(*咔。我關閉了馬克的通訊請求)
看見那個少女在我們入睡的時候,身形變化成無數細碎的觸手狀,通過縫隙鑽入了船員的修養艙內,就像是一團黑霧,船員仍然在夢中,但是露出痛苦和驚懼的神色,他們睜開沒有神的眼睛,死命想打開修養艙卻不能——
然後他們的一切都被吞進了黑霧裡。
等那些細碎的觸手如同蠕動的蟲豸被向內收取的時候,躺在裡面的,就已經只有少女了。
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滴——通訊請求,來自馬克·吐溫)
(*咔。我關閉了馬克的通訊請求)
看完這個視頻,就在那一刻,我們抬頭就看到,只有自己的身軀還保持著人的形態,四肢已經變成漆黑蜷動的觸手,攀附在了走廊壁上的少女。
她,不再掩飾,她的眼睛——那歪曲變形的脖頸——她,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無法,從腦海中,抹去,這一幕。
我們開始逃。
本尼逃的慢,他被抓住了,但是我沒辦法。
我只能來這兒,駕駛艙是密閉性最好的地方,她就在外面。
我聽得到……她就在外面……
她可能已經害死過很多人了,害死了一船的人,然後坐救生艙逃離。
但這次不會了,這次我鎖了救生艙,這條偏遠的航線,沒有人會來救她了!她會和這艘飛船一同死去!
(*哐哐。什麼東西劇烈撞擊的聲音——)
(*滋滋。播放結束了。)
「這也太扯了。」我聽完了錄音,覺得這船長編故事能力實在有限。
「你剛才在做什麼,」馬克說,「我給你傳了兩次通訊請求!」
「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嗎?」我說。
「我在排查救生艙,有個救生艙是有東西的,」馬克說,「我打開發現是個穿著黑裙的少女,而且還有生命跡象,這艘船已經失航五年了,這真是一個奇……(*喀拉)」
「馬克?」
我握著通訊器的手開始顫抖。
我聽到有人在痛苦的呻吟,我聽到什麼東西蠕動和蜷曲的聲音,我已經極力剋制自己去想像發生在對面的事。
那個死去的船長並沒有在編故事。
一切都是真的,一切其實都是真的。
我看著通訊器,那裡顯示著我和馬克的位置,現在,通訊器上代表馬克的光點……
沿著飛船內的路線,以非人的速度向著我不斷靠近。
600米……400米……200米……
我不知道怎麼辦或者怎麼阻止。
那個光點,屬於馬克的光點。
在不斷靠近。
科普,家庭,童話
很多人不清楚力士鉤魷是什麼,又或者說,覺得這種生物本身非常暴力可怕。
那不如先把這個觀念放下,讓我們進入到鉤魷與女孩童話般相遇的世界中看看。
如此一來,你或許就會重新認識力士鉤魷;重新認識什麼是暴力,什麼是愛——
少女和南洋力士鉤魷先生在海岸之下漫步,在那之前她從未與人如此親密過。
少女睜開眼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海平面之下了,她險些因為驚呼出聲而吐出口中的那口氣。好在她想起以前在床頭聽到的故事的教誨,將那口氣重新含在了嘴裡,才能夠繼續在海面之下生存。
南洋力士鉤魷先生就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她的,他將頭轉向了少女,好像有有些迷惑不解。
您好,他說,我以前沒有在這片海域見到過您。
然後他稍微靠近,說,雖然我以前見過您的同類。
她指著自己的嘴,搖了搖頭。
南洋力士鉤魷先生顯得有些困擾,但在幾秒之後就明白了少女的意思。他說,您不能說話,對嗎。
少女點了點頭。
南洋力士鉤魷先生為自己能夠明白少女的話而感到自豪,從前他曾聽說在海洋裡最聰明的生物不是章魚就是海豚,但看來魷魚一族也不遑多讓。但隨即也讓他感到為難。
鉤魷先生伸出一隻觸手,說,這可能有點難受,可這樣我們就能夠聽懂對方的話了。
少女按照鉤魷先生的示意,將那隻觸手遞到了自己的耳邊。
然後,觸手伸了進去,少女覺得有什麼在壓迫著自己的耳朵,造成身體快要失去平衡了的眩暈的反胃感,她隱隱約約覺得耳膜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穿破,但是奇妙的是她並不覺得痛苦。冰涼的觸感順著耳廓,進入了比聽覺神經更深層的地方。
她藉由這份冰涼的感覺,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大腦的形狀,而這很奇怪,眾所周知,唯獨大腦本身是沒有任何感受的神經的。
您好。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您好,少女的大腦這麼說,但是少女並沒有說出口。但是已經和她通過觸手連接在一起的鉤魷眯起了構造特殊的眼睛,看來他已通過另外的方式知道了少女想說的話。
好的,我聽到您說的話了。南洋力士鉤魷先生點點頭。
因為身體的構造,現在他不得不站,如果海底有站立的概念的話,站在少女的身邊。
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觸手挽著不知如何前進的少女。
您是誰,他說,我之前從來沒有看到過您,女士。
少女為自己被稱呼為女士而開心了一小下,但是很快因為鉤魷先生說的話而傷心了下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她說,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
鉤魷先生也表示了難過,他的紋路變得黯淡了許多,他說,這裡是淺海洋流航線的盡頭站,他是從深海航線轉站來的,少女肯定是乘錯了車,才會到這裡來。
少女說,那我怎樣才能回去呢?
鉤魷先生說,那你應該要到洋流航線的始發站,那裡靠近岸邊,你的家肯定在岸上。
我帶你去坐洋流航線吧,他說,跟我來。
於是少女就被帶到了洋流航線的站台,站台是巨大的貝殼,在那裡,有很多不同的魚在站台邊上等待著,其中有很多都是魷魚,他們向南洋力士鉤魷先生問好,而鉤魷先生也點頭回應。
洋流航線的船是由無數銀色的小魚構成的,少女被鉤魷先生帶著,坐上了航線。少女坐在銀色小魚構成的座椅上,和力士鉤魷先生面對面。
洋流航線起伏不定,她透過銀魚之間故意露出的間隙,看到海底的場景。細細的海沙在陽光的照射下爍然發亮,海水裡的一切都失去了應該有的重量,於是所有生物的活動都顯得如此悠然。她看見兩隻章魚在交換自己的居所,雙方彬彬有禮,或看見海星和海葵在說些什麼,時不時會有小丑魚圍繞在他們身邊。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一絲悲傷。
力士鉤魷先生的觸手,將她的悲傷從她的腦海傳到到了自己身上。
馬上就能回家了,您不快樂嗎。他問。
不知道,她說,我不想回家了,我想起了以前的事……也好像想起了我為什麼沒法回家。
鉤魷先生說,回家無法令您快樂嗎。
她說,我的父親酗酒,他喝醉的時候就打我。
鉤魷先生有些憤怒,他身上的色彩開始快速地流轉,這世上怎麼有這麼糟糕的父親。
她說,沒辦法,我的媽媽生病了,那是一種很重很重的病,躺在醫院裡,花了很多很多錢。後來,醫院要的錢我們也出不了,媽媽只能躺在家裡,整晚整晚的咳嗽,我的父親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酗酒的。
他經常打我,是因為我常常和媽媽說話,卻因為害怕,不願意和他說。
可是他不知道,少女說,說著說著她的眼淚流了出來,混入了海水裡,周圍小小的銀魚感受到了她的眼淚,也停止了身子的抖動,他以前是個多好的父親啊。
鉤魷先生搖了搖頭,沒有打斷少女的話。
少女在腦內說,我那個時候還很小,什麼都不懂,母親從醫院回到了家裡,對我說,媽媽的病很快就要好啦,我就信以為真。於是每天晚上,我都會纏著母親給我講故事。
母親說了很多故事,母親說,她以前是從海底的世界來到大陸上嫁給我的父親的,所以為了根治自己的病,總有一天會回到大海裡去的。她說這話的時候,父親就在旁邊,母親講故事的時候父親不會喝酒,只會一個人背過身來對著我們。
父親以為我不知道他在哭。
後來呢,鉤魷先生輕輕問道。
後來,後來有一天我的母親不見了,回到海洋裡了。父親的酗酒變本加厲,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會打我,但是他醒過來,看到我身上的傷口又會抱著我說對不起。我害怕喝醉酒的父親,但是又覺得早上起來的父親很溫暖。
可是後來父親喝醉酒的時候越來越多,他因為酗酒被辭退,整日在家。
前幾天,我,少女紅著眼說,我實在受不了,就想著,母親是不是真的沒有因為生病而死呢,是不是母親真的回到了大海裡呢,所以我才跳進大海裡,才會到洋流航線的終點站。
可是這裡沒有人啊,鉤魷先生嘆了口氣,這裡沒有和你一樣的人了。
少女說,但是我也不想回去了,不如我也留在海底吧,死在海底,變成一具被海草纏繞著的骸骨。不知道我的父親來打撈我的時候,他會為了我而流淚嗎?
鉤魷先生嘆了口氣,可是你是人,你終究還要回到陸地上去的。
我不回去了,少女說。
鉤魷先生說,但是你在海底也只是孤單的一個人,你一定會因為寂寞而死的。
那就讓南洋力士鉤魷先生和我在一起吧,少女哭了。
南洋力士鉤魷變得羞赧起來,他的觸手撐著銀魚構造的坐墊,他沒察覺自己的觸手過於用力,銀魚一邊掙扎一邊表示不滿,他才鬆開了觸手。
可是、可是,南洋力士鉤魷先生說,我們鉤魷一族生孩子的方式和其他魷魚是不一樣的,你肯定會受不了的,聽我好好說,回到陸地上吧,回到你父親身邊。
少女死命搖了搖頭,說,我不回去了,無論是什麼方法,我都能夠忍受的。
南洋力士鉤魷先生沉默了很久,用他的眼神仔細打量了少女的眼神,少女的眼睛盯著他,還帶著回憶過去悲傷往事的傷心與難受,但更多的是一種堅毅。少女看著他,然後說,自我母親死後,還沒有人待我像南洋力士鉤魷先生一樣好。
可是……
南洋力士鉤魷死命在腦海裡想要找拒絕少女的藉口。
沒關係的,少女說,如果可以我想和南洋力士鉤魷先生有許多孩子,我跟他們講我母親講給我的那些故事。
南洋力士鉤魷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阻止眼前的少女,於是認真地用觸手抓著少女的手說,你真的決定了嗎?
少女開口說話,她說:我決定了。
同時,她吐出了口中的氣體,她吐出了那口氣,就再也無法回到海面之上了。
南洋力士鉤魷先生深受感動,少女親了親他的身軀。實不相瞞,在少女醒來,睜開眼看著他或更早,他已喜歡上了少女。
鉤魷先生用自己的觸手輕輕解開少女領巾上的結,於是那領巾瞬間被洋流拋到了很後的位置,大開的衣領,被泡得發白的衣物由於海水紊亂的流動,少女的■■■■在海面下的暗湧中■■■■,而此時,鉤魷先生的■■■■□□了少女■■■■的□□,■■■■在■■的□□之間■■■■,■■■■的■■■■讓少女□□■■■■,蒼白的臉頰此刻顯露出些微的■■■■,她的□□由於■■■■而■■■■。
她說,■■■,□□。
鉤魷先生因此更加■■■■,他■■■■,就□□□■■■■,他用■■■■□□少女■■■■的□□。在他沉重的■■■■中,鉤魷先生的■■■■□□□□少女的■■□□□□,■■□□著少女的■■。
但是少女並不覺得痛苦,她看見自己頸部的皮膚漸漸被鉤魷先生的■■■■腐蝕,只是好奇地看向了鉤魷先生。
南洋力士鉤魷憐惜地對她說,When squid mate, males pick the ejaculated spermatophores from inside their mantle with a specially modified arm called the hectocotylus, to transfer them to the female. Females spawning in shallow water have special places for spermatophore attachment on the body, both externally (skin ring around the mouth, and back of the head) and internally (oviducal gland openings near gills) ( Nesis, 1995 )[1]. 在身體上挖洞對鉤魷一族來說是神聖的儀式,倘若少女還是人類的話,是無法辦到的。但是少女吐出了那口氣,她已經是屬于海洋的生物了。
南洋力士鉤魷此時才真正準備好■■□□■■■■,少女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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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摸著脖子上那逐漸癒合的■■■■上的口子,靠在了鉤魷先生的懷中。
她知道她將擁有鉤魷先生的孩子。
她知道她將在海中的世界,享有比在陸上時更幸福的人生。
她抬頭,望向是陸地的方向,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FIN—
資料引用: 1. Arkhipkin, AI & VV Laptikhovsky 2010. Observation of penis elongation in Onykia ingens : implications for spermatophore transfer in deep-water squid. Journal of Molluscan Studies , published online on June 30, 2010. doi : https://academic.oup.com/mollus/article/76/3/299/1047371#
[安莉埃塔]
導師型評論家,常在書評中給出良好的改進建議:
嗯?我的帳號權限似乎出了點問題,這一篇我只能看到標題和作者。 本來只看標題和TAG,覺得會是一個家庭劇,圍繞晚餐一道力士鉤魷的菜餚展開的故事。不過看評論似乎跟科普力士鉤魷有關呢? 真想看一看實際的內容啊,要是能看到原文了,我會第一時間補充書評的~
詠世界創造網站上的文章是被YoKo給屏蔽的
更令人諷刺的是,B博的連載文章由於部分玩家鬧事而被下架
[塔爾倫特]
書評風格直率,十分擅長挖掘讓小說大賣的商品價值:
小說本身是一篇科普文,但現在設置了一些閱讀權限,這是不可抗力。 科普的目的是為了讓人們能更完整認識一樣東西,不過,本篇的魅力似乎在於對科普的藝術加工上。 只是小說本身科普的內容並沒有問題,甚至說非常準確、細緻到位,現網站正考慮逐步開放權限,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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