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望

縈繞在耳邊的嘈雜驟然消失，餘音迴蕩在腦海中，凝成一聲嗡鳴。
寂靜的空間中，只有頭上亮著一盞蒼白的燈，毫無生氣的光輝使我回想起之前的夢。

與眼前的寂寥不同，夢中的舞台灑滿了暖黃色的燈光，台下的聽眾不多，但每個人都沉醉於琴鍵間流淌的旋律，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而比燈光更加溫暖的，是台下父母的臉龐。如此遙遠，卻又像是觸手可及。其實記憶中的他們鮮少對我露出這樣溫和的表情，父親總是高聲宣示著得意或不滿，而母親的愛則沉重而密不透風，所以我心裡清楚地知道，這一定只是幻想。但即使如此，我的目光也無法從他們臉上移開。
因為那種名為「滿意」的神情，於我而言實在是太過珍貴了。
那身嶄新的禮服，一定是為了小時候那場阿達德比賽定做的吧，為了在我登上領獎台時，可以驕傲地向旁邊人介紹，「那是我們的兒子」……
抱歉，沒能成為你們的驕傲。但我此時顧不上這些，只是發呆似的望著他們。
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抑制不住地這樣想——他們在某處守望著我。從那場任性的比賽開始，直到現在。

然而胸口處的劇痛很快將我從夢境中拉扯出來，用手狠狠地按住那枚異核，神智因疼痛而愈發清醒。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走到今天，回想起來竟有些恍惚，也已經不再重要了。命運如同斜坡上滾下的石塊，一旦開始，就只能撞得粉身碎骨才能結束。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靈魂，恐怕他的身上早已刻滿了不甘、痛苦和瘋狂，早已因失去自我而變得千瘡百孔、不堪入目了。我已無力承擔更多的失望，一個不會發出「聲音」的遊魂，該如何面對那些對「杜望」滿懷期待的人們呢。
還好這種事並不存在，讓我鬆了一口氣。
這條由我親手鋪就的長路終於走到了盡頭，幸運的是，我還有畫下休止符的餘力。

幻境的邊緣已經在漸漸消散，是時候了。
我將手放在琴鍵上，音符指引著這個幻境中的其他人。隨著他們的靠近，父母的面影已經搖曳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神色擔憂的三個人——似乎是為了「拯救」我而來的兩位白荊科技的代表，還有那個始終如霧一般寂靜而縹緲的人。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就是我最後的見證者了。
這裡沒有能映出我面容的東西，但透過鋼琴反射出的模糊的影子，和他們奇怪的眼神，我感覺到自己又回到了幾年前的樣子。也許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在那個人面前，或者說在這場回憶的旅行中，我一直想做回「杜望」，那個天賦平平、拼盡全力又帶著點可笑清高的自己，是在這段漫長而短暫的人生中，我唯一沒有感到後悔的時間。
至少，希望你不要忘記……那個時候的我。
「……《Cocooned Wanderer》，你快要完成它了嗎？」
「我想是的。」
我終於想到了最後的一小節要如何書寫，就這樣迎來結束，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不如說這才是我想要的結局。請原諒我，不能以溫和的方式離開這片雨幕。
他們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唯一照亮黑暗的仍然只有一盞蒼白的頂燈。